万物皈灵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这里的天空也不似在圣灵湖那般清透明亮，总感觉蒙了一层纱，又压抑又憋闷。

　　脚下是快及脚踝的泥泽，即使用灵力包裹，周遭的瘴气也会慢慢腐蚀灵力，依旧会在脚起脚落之间溅上泥点。

　　耳边的伴奏便更妙了，痛哭声叫骂声□□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高歌一曲，着实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这里是什么地方？”寰煜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衣袍，蜻蜓点水般的走着，不知不觉，我和他之间竟相隔了很远。

　　我回头，站定，双手叉腰，“这里是羿灵渊，麻烦大殿下您走的快点好吗？”

　　寰煜嫌恶的看着银靴上的泥点子，“鸾小溪，你是不是明知本殿有洁癖，才故意带我走这里？”

　　我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他面前，“首先，是你要去见翎坤的，去灵瑜族此路最近。其二，你有没有洁癖与我何干？其三，钦点我为领路人的可是你自己。其四嘛，”我提起右脚，脚底满是污泥浊水，咚咚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寰煜的左右脚背上留下两个又大又圆的鞋印子。

　　寰煜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整整衣裙，理理头冠，“其四，作为男人，怎么这般矫情。如今你的靴子比我的还脏，别在那里踮着脚走了，快点跟上！”

　　说罢，我便不理会他紫茄子一般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臭脸，自顾自的转身就走。

　　“鸾，小，溪！”

　　寰煜此时身在泥泽中间，退也不是进又憋屈，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我只身在前，不禁莞尔一笑，心情瞬间畅快了不少，不自觉的便哼起了小曲。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了出来，灵瑜族的大门便在眼前，羿灵渊是捷径，这点我可是委实没有说谎。

　　意念一动，身上的衣衫连同鞋子都换了一套，瞬间干爽。寰煜比我动作更快，早已换好，还不忘整理整理自己头上那根花羽毛。

　　灵瑜族的大门自翎坤闭关以来便有了门禁，可见全族对翎坤的修炼分外上心。不过我灵珂族若也有一个如此这般的天才，想必也会像宝贝一样贡着吧。

　　这大门着实修的够高，古铜色的门面上还雕刻着一些晦涩古朴的咒法，想来也是一些禁制大门打开的咒印。

　　彼时一个小巧的仙童推开沉重的大门，走到我二人面前双手交叉行礼，“天界贵客，鸾溪灵侍，不知二位来灵瑜族所为何事？”

　　我礼貌的还礼，亮出当年死皮赖脸在婆婆那里求来的腰牌，道：“奉婆婆之命，带天界大殿下在灵界四处游玩观赏一番，劳烦行个方便。”

　　仙童接过腰牌看了一下，摸了摸腰牌背后的灵印，旋即点点头，“既是婆婆的命令，二位可在族内外围观赏，只是钟离山现在不能前往，还请二位海涵。”

　　我和寰煜相视，眼眉弯弯，笑着达成了共识。

　　我点头称是，“那是自然，灵瑜族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带殿下在外围看看便好，仙童不必担心。”

　　那仙童一是看在腰牌的面子，二是我好歹这些年跟着婆婆也与各族都混了个脸熟，便也没有对我们过多纠缠，将腰牌还给我，让我二人进去了。

　　大门一关，我和寰煜自是顺顺当当的进来了，走远一段距离，寰煜看着我将腰牌收在腰间，戳戳我的肩膀，“你可认得钟离山在何处？”

　　我脚步放慢，刚准备卖两下关子，可此时脚下的大地陡然颤抖起来。

　　西南方向，一道虹光直冲云霄。

　　蔚蓝的天境布满琉璃之光，天地间的灵气凝结成九九八十一只金色的凤凰飞涌而至，金凤成祥，它们不时的发出凤鸣之音，在天空之上围着钟离山巅盘旋。

　　万物的吐纳之声慢慢变得清晰悦耳，仿佛一个个灵力的光团掉入一望无际的大海，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彼此胶着相撞，演奏出这世间最曼妙的乐章。

　　灵力如水，以钟离山巅为源头缓缓的倾泻而下，润泽四方。所浸之处，绿更翠绿，朱愈丹朱，鸟兽鱼虫皆发出欢吟。

　　圣英殿内，原本闭目参法的婆婆突然睁开了苍老的双眼，经过岁月的洗礼，那双眸子如深渊大海一般，她的目光看向西南方向，仿若穿过大殿，看向了钟离山巅，“登峰境，我灵界终于又出现了一位登峰境强者。”

　　“公子出关了！”

　　“公子出关了！”

　　……

　　整个灵瑜族内瞬间沸腾了起来，普通的仙灵都来到大街上向着西南方向双手搭肩行礼，在其岗位上的仙灵也原地转向西南方向，恭敬的低下了头行礼。

　　一时之间，我和寰煜竟然成了目之所及之处，唯一站的笔直的两个人。

　　“现在不用我指了吧。”我摊摊手。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灵界合界上下都一清二楚，翎坤出关了。这家伙真是妖孽，一个关竟然闭了千年，看这天地异象，定是他又在境界上有所突破了。

　　“走！”

　　寰煜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向西南方向的钟离山而去。

　　这家伙，好快的速度！

　　我自问若是换作我自己，飞驰的速度不及他十分之一，想不到这花羽毛虽然放荡不羁，但仙法修为还是值得肯定一下的，我突然特别期待，这天界大殿下寰煜碰上我灵界千年不遇的天才究竟会怎样。

　　轻如云，形如光。寰煜即便是带着我，他的身法也丝毫没有受阻，一路行来，竟没有其他灵瑜族的守卫发现我们。

　　几个跳跃，我们隐没在那一股股源源不断飞往钟离山的灵气支流中，跃至钟离山顶。

　　我虽来过灵瑜族多次，但这钟离山顶到是第一次踏及。

　　山巅很是平整，仿佛是被利器平削开一般。此时的山巅，仿若一片灵力的水泽，水泽不及一寸，脚踩在里面软面软绵的，极其舒服。

　　一把古朴的瑶琴安置在左侧的石桌之上，丝丝琴弦酝着微光，琴身如一只侧卧的凤，散发出一种浅浅的不可名状的清香。一棵不知树龄几许，树身却需要五人合抱的腊梅树斜倚在琴旁，花瓣零星飘落，偶有触及琴弦，发出悦耳的灵音。

　　直冲云霄的虹光慢慢的变淡，显露出悬浮在这光柱之内少年的身影。

　　一件白色薄衫微微紧贴着他的身躯，勾勒出令无数灵界仙灵遐想的身材。秀颀的脖颈上挂着一条藤绳，绳子底端坠着一个圆润明亮的珠球，如猫眼一般，摄人心魄。

　　他一双丹凤眼轻柔的闭着，睫毛纤长翩然若蝶，他的静止与山外的异动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仿佛外界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只是浮云蝣虫。散在脑后的黑发被灵力之流洗礼的格外柔顺，似是这世间最好的黑缎，让人忍不住想触摸。

　　“天界，寰煜。”

　　寰煜仰首看着那静立在空中的人，是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感，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可以比肩的对手更让人兴奋的了。

　　光柱内的翎坤，悠然的睁开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瞳孔里仿佛藏着星辰万物，同样是登峰境的强者，如果说婆婆的眼中装满了阅历，那么翎坤的眼中便是一片虚无，如同一个黑洞，在不停的吸引你沦陷。

　　“灵界，翎坤。”

　　音落，腊梅树此时似是有所感应，随着心跳的节奏，花瓣开始倾盆似的脱离树干，在空中翻飞，狂舞。

　　一瓣梅，穿越那淡淡的光柱，落在了翎坤的肩头。

　　一瓣梅，落在了此刻气息如游龙，却内敛于体内的寰煜肩头。

　　一群梅瓣，啪啪啪地砸了我满头，画面瞬间就不美了。

　　我眼前仿佛全是花瓣，无法辨物。

　　灵力护体，将那群碍眼的花瓣驱散，我才看到。

　　这天地间的灵气，分别以寰煜和翎坤为中心在慢慢的集结，两人不停的掠夺空气中的气息，卷着那半白半粉的梅瓣，不断的扩张，隐隐的开始对撞。

　　“嘶！”

　　是两股气团的第一次摩擦。

　　这声音仿佛是一道惊雷，直直的劈进了我的灵魂，顿时两眼一花，脑海中一片空白，不免一个踉跄。

　　体内的灵力已不听我的调遣，漫天的梅瓣又再一次将我笼罩。

　　而被梅瓣笼罩的那一刹那，我的意识竟然慢慢的变得清明，原来刚才这梅瓣，并非是故意遮挡我，不过是看我灵力低微，想要保护我罢了。

　　被花瓣笼在其中，我只感觉到身侧时时有劲风刮过，虽然凌厉，但都拿捏着分寸。

　　可见他二人，不过彼此试探。

　　花墙外天旋地转，花墙内我背靠放着瑶琴的石头席地而坐，既然不让看，那倒不如趁机打个盹。如是这般想着，我便心安理得的睡着了，任尔东西南北风。

　　花墙外的世界，虽然打得火热，但也只是将力道收在这方寸的天地之间，钟离山外竟毫无察觉。

　　灵力对撞了三次之后，漫天的梅瓣飞舞的速度变缓，轻柔的徐徐落下，一场无言的较量，除了一地残花，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翎坤的身体从空中落下，他赤足踏在梅瓣之上，白衣胜雪，黑发如墨，仿若谪仙。

　　“幸会。”翎坤惜字如金。

　　寰煜平息了一下身体内的气息，桃花眼到是一改往日的轻佻带了几分凝重，“久仰。”

　　寰煜深知，自己的修为在天地间的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而在刚才的那三次对撞之中，虽然只是试探，却隐隐的感到了一些压制。这个翎坤，果然不可小觑。

　　寰煜道：“千年来，我只遇到过两个可以比肩的同龄人，一个远在冥河之界的对岸，另一个，就是你。”

　　翎坤似笑非笑，凤眸如墨，“大殿下来我灵界，只是为了三日之后的圣灵子选拔大会？”

　　寰煜眼里重现笑意，“那是自然，灵界的这场热闹，千万年才得见一次。不过，你怎知我是天界的大殿下？”莫不是自己俊美的画像在这四界内广为流传？毕竟本殿这双灵动的桃花眼，也算是举世无双啊。

　　“你方才说过，你叫寰煜。”翎坤淡淡的说。

　　“哈，哈哈，也是也是。”寰煜尬笑两声，闭关修炼不等于与世隔绝，天君之子的名号，天书上应当还是有记载的。

　　翎坤信步走来，随着步伐的交替，身上的衣物自上而下焕然一新，赤足上也幻化出一双暗纹玄靴。

　　“三日后，圣英殿，恭候。”

　　擦肩而过时，翎坤道。

　　寰煜灿然一笑，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翎坤，你说话非要这般一板一眼的嘛，不过，三日后，圣英殿不见不散啊。”

　　翎坤没有回答，空气中静的只有梅瓣坠跌点奏瑶琴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梅花的香气，此时并非寒冬腊月，这梅花却开的分外妖艳。

　　“哎？对了，鸾小溪跑哪去了。”四下环视，寰煜才看见靠着石头睡着的我。

　　这丫头，竟然这样也能睡着？

　　不过，这漫天的梅花盖在她的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曼妙，仔细看看，长得还是挺可圈可点的，剪水瞳柳叶眉，到好像比我天界的仙娥都美上几分。

　　“啊欠！”

　　好冷，我抽抽鼻子，揉揉眼睛，只见寰煜一脸若无其事的站在我身旁。

　　“打完了？”我站起来，将散在身前的黑发理到脑后，抖落了一身的梅花瓣，“你是不是输了，哈哈，翎坤去哪了？”

　　寰煜扭回来一个大黑脸，“不过是个平手，本殿堂堂天界贵胄，怎么可能输。”果然，这丫头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一些。

　　说罢，寰煜很明显不太开心，甩下我走了。

　　我看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便追了上去，“寰小煜，别生气嘛，我带你去灵犀桥玩啊。”

　　“我叫寰煜。”

　　“记住啦，寰小煜嘛。”

　　这对话，好像有些耳熟。

　　不论如何，我鸾溪可不是一个随便被别人占便宜的主儿，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能占天界殿下一次便宜，此生也算不亏。

　　谈笑间，我回首望了一眼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梅花树，坠了一地的花瓣，它竟然依旧花冠如海，不禁想着，那个被灵界奉为传说的少年，在树下抚琴的样子，该是怎样一幅谪仙瑶琴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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