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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心理评估
“你好。”
看着对面年轻女医师的笑，虽犹疑，但孙笑还是点了点头。“你好。”
“好懂事呐，今年几岁了？”女医师问。
孙笑歪过脖子，似乎是没想明白对方的用意，等了半分钟，她才轻答道：“8岁。”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女医生温柔的盯着孙笑看，小女孩清秀澄澈的脸庞十分讨喜。但孙笑的视线却落在桌子中央的录音笔上，没有表情。
“抱歉，”终于注意到了不妥的地方，女医师忙说，“他们不让我带其余的东西进来，纸和笔都被没收了，所以只能用这个。”她指指录音笔，歉然一笑。
随即笑容又僵在她脸上。
因为孙笑问她说：“是因为我很危险的关系吗？”
声音里，小孩子才会有的无辜天真意味浓浓的荡开。
“诶……”女医生惊的直摇头，“不，不，没有这回事。”她说。
然后她看见孙笑的笑。
孙笑笑起来，柔柔的。
对此，相反的，女医师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别紧张”孙笑说，“我开玩笑的。”
“啊？”
“我不介意被录音。”
“啊……”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因为什么理由才会有的这番对话。
“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危险到哪里去。”
这可不一定。女医生看着孙笑，差点就这么脱口而出。
而，端正了身体，孙笑又朝着医师的方向，郑重的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太没有礼貌了，不应该随便开医生的玩笑。”
这一次，语速缓慢，像是将字一个一个的吐出来，小女孩成功营造出了一种十分隆重的气氛。
女医生拧眉看着那样子朝她恭敬低下头的女孩子，听着她那种清淡而又宁静的致歉声，感到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她说不上来，总之七上八下，心跳的很快。
直到孙笑抬起脸，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一付乖巧的样子，这才犹如惊醒般的，年轻女医生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始起这场上头命令下来的“心理评估”。
“我只是吓了一跳。”她说。
“？”
“他们告诉我，你从5岁以来就一直没笑过。但刚刚……”
孙笑没有答话，只是了然似的，又笑了一下。
本等待着想听本人的解释，可突然，女医生像是灵光一闪，她看着孙笑，瞪大了眼，惊异的道：“难道你是故意的？”
孙笑的笑容更深了，但她只是又歪一下脖子，说，她不懂她的意思。
可女医生懂。
她突然就明白到，女孩是故意的，她一直在人前假装自己不会笑。要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应该说是一种同步感所带来的直觉吧。
作为一名心理医师，她比普通人要更容易与女孩的奇怪思维同步。
女孩假装自己不会笑，是为了观察别人。
“因为你一直不笑，所以大家就认定了你不会笑，”女医师说，“你觉得这现象很有趣，所以进行实验？”
孙笑没有回答。
女医生当场就楞了。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更被孙笑的默认所吓到。
女孩竟在拿自己做实验！控制情绪，整整3年的时间，就为了实验他人的思维定式！不，更重要的是，这种控制自己情绪长达3年之久的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
人类能做到吗？
一个5岁的小孩，能做到吗？……
“你不觉得，人类其实是一种很轻率的动物吗？”孙笑突然这么说。
太过突兀的问题，女医师默在那里，整整15秒后，她才叹出口气，像是终于放弃了寻思女孩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的依据。她答说：“不能说是轻率吧。”
“人类总是想当然而，自顾自的得出结论。”
“唔——我个人认为，那是因为人类就是一种反馈性的动物。”
“咦？”对这句话，孙笑睁大了眼睛。
女医师莫名的就升起了一股成就感，于是毫不放过机会的，医师努力想要在孙笑的心里乘热打铁的埋下“值得交流”的印象。
她说：“这种反馈性，是人类以往的进化方向最终导致的行为模式。”
孙笑一脸的崇拜表情。
女医师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她已经将进来这里之前，那些长官们曾给予过她的警告通通都甩向了脑后。她继续说：“你看，我们人类既没有灵敏的鼻子，也没有昆虫类的‘触须’，因此，我们也就闻不到交流所需的动物性‘信息素’，即，无法获得最基本的外界情报。那我们人类怎么办呢？”
孙笑摇了摇头。
女医师满意的一笑：“语言。”
孙笑恍然大悟状的直点头。
“但是，语言常常不够准确。”女医师又说。
“比如，谎言？”
医生一挑眉，表示肯定的颔首，接着说：“所以我们又开发出了另一项能力——解读。”
“……”
“我们依靠解读对方细微的表情、神态、动作等，来辅佐我们对他人进行认知，辨别，甚至理解。就跟信息素一样。然而这项必需的能力又经过时间的沉淀，诱发出人类的另一种习惯。”
“是什么？”
“【捕捉——反馈——捕捉——反馈】的死循环。”
“？”
“我们变得需要不断通过确认对方的表情、神态、动作后，才能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通过对方不断的反馈，从而界定对方，界定自己，以至最终界定自己所处在的社会位置。”
“所以才说，人类是一种反馈性动物。”孙笑乖巧的点头说着。
女医师夸赞的一笑，算是肯定。
这时候，孙笑却也笑起来。不是因为得到夸奖而腼腆的那种，到更像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的某种表情。
年轻的医师觉得有点莫名，但也并没有多做追究。
“不说这个了，”女医师又道，很快的转了话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派我来见你么？”她问，语气甚至可称为有些痛心。
孙笑沉默一会后，便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般，点点头。
“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女医生语调柔柔，完全没有一点要责骂她的样子。
孙笑低着头，不一会儿后，轻说：“因为，很好玩……”
似乎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医师明显一惊。“你是说，因为很好玩，所以就挑起了全校学生间的战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可想要改口，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因为现在学校的状况，除了“战争”一词可形容外，就没有更贴切的了。于是她只能一时语塞着，不知要怎么才能挽回与孙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氛围。
“对不起……”
“咦？”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小女孩这么道歉着。
她在道歉？
啊，太好了。
但，下一刻，本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紧绷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竟因为女孩的道歉而松口气，年轻的女医师顿时无法解释的，感到一阵愧疚。并又因这没来由的愧疚，感到不可理解。
咦？为什么？为什么会松一口气？
为什么是她在道歉？
不，等等，她的确该道歉，因为挑起学院内小规模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啊不是吗？
那，为什么自己听了，会觉得愧疚？
就这样，女医师陷入一阵难以说明的奇妙迷思中。
而又当孙笑抬起头，视线澄澈的直视入她的双眼的时候，更惊人的——愧疚感、做了坏事的紧张感、被看透继而被戳破了谎言似的无地自容感，刹那间，所有一切的负面情绪就都随着女孩那过于干净的视线，直直向她压了过来。
承受不了。所以，心理反馈到身体上，医生突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医生？”
“咦，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孙笑疑惑的表情，医生慢慢的，甚至可说是谨慎的，再次坐回到椅子里。
她突然想起了长官们才在门口给过她的警告。
“别把她当孩子。”
“为什么？她就是个孩子吧？”
“唉，你来之前没有看过报告吗？”
“不看也知道大概了，学院的这起事件这么严重，不会是简单人物所为。再说所有人都在谈论了，这孩子是国宝级的天才，对吧？”
“是国宝级中的国宝级！啊啊，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呐。”
“怎么？”
“听好，这孩子本来就有一位主治心理辅导师，可政府还是要再派你来，知道为什么吗？”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那位前任医师自杀死了。
就在一次孙笑的心理评估结束后的第二天。
“虽然听了当时的录音，证明并不是这孩子导致的，”长官最后压低嗓子，在她耳边说，“不过你不觉得也太巧了一点么？”
现在，坐在椅子里，年轻女医师边回想着以上的对话，边看着对面女孩似乎有些过于苍白的脸，继而大大叹出口气。
也许一般人不会明白，但她，成年前同样待在这所人才储备学校，被国家贴上了国宝级天才标签的“心理专家”，她再明白不过了。刚才自己跟这孩子的对话，完全是在一开始就中了圈套的前提下，一步一步被牵着鼻子带到这种境地的。
哪种的境地？
心理动摇，以至怀疑自我的境地！
太不可思议了。
女医师视线紧紧粘在孙笑的身上。
是的，太不可思议了。对手怎么看，也还是个孩子。而她就在刚刚，很明显的已经输了第一局。
但是，对于她此时的逼视，这孩子的表情似乎透出股不安？
啊，真的是不安。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对不起。”女孩说着，脸色苍白极了。
而女医师忙朝她摆摆手，道：“别，求你，千万别再道歉了。”
孙笑咬了咬下嘴唇。
女医师望着她，继而像是决定了什么般，她将椅子拉近桌子，倾身，更靠近对面的孙笑。“……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吗？”她问道。
孙笑惊讶的半张开口。
随后又闭上，露出一付像是难过的表情，微阖起的上眼睑低垂着，女医生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那长长的睫毛所投下的漂亮阴影。女孩说：“我……不是有意的。”
女医生仔细的看着她的表情，努力要捕捉她在撒谎的证据。
很快明白到这一点，孙笑又抬脸，露出一个苦笑。是的，苦笑。一个才8岁的孩子，配上这样的一个表情，简直可谓奇观。医师想。
“你是说，你刚刚在我身上所作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女医师问。
孙笑沉默半刻，然后才像是终于放弃挣扎般的，点点头。
医师眯了眯眼，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女孩的表情透着股悲伤。这股悲伤怎么看都不像假的，让她不得不怀疑，女孩并没有撒谎。
可能吗？
都是无意识的？
也就是说，本性使然？
……
想到这里，女医师更眯细了眼。她不断回想刚才自己跟这孩子的对话。从一开始的对她戒备，到随后放开戒心的微笑，以至惊讶她，反让她瞬间提起戒心，可后来，又道歉，以此让她几乎是同时的再次放下心来，不断如此，让她处在一惊一乍不上不下的状态，在此，最后的再给她临门一脚，顺从她，甚至崇拜她，从而让她完全放下了防备。那接下来呢？她也的确做到了，通过一句对不起，一双直视的清澈眼神，便轻易的操控了她，摆布了她的情绪。
到这里，她幸运的及时醒悟了过来。
可，要是没有呢？
要是她继续没有意识到危险性的话，那最后会怎么发展？
女医师就这样，坐在那里，开始用自己学到的所有知识，按照着孙笑所给她的前脉，在脑海里顺推起可能的结局来。最终，她叹出口气。
因为她得出了唯一的结论。
女医师站了起来。
“医生？”
对着满脸不安表情的孙笑，年轻女医师温柔的笑了笑，就像她当初走进这间房间时一样，不带任何防备意味的笑。
“我叫罗冷夕，你直接叫我‘夕’也没有关系。”医生这么说道。孙笑明显被她的突兀搞的一愣，难以接话。
“今天我先回去了，”医生说，“我觉得我必须先把你的所有资料都看一遍，才有资格坐在这里为你做心理评估。”
这话说的孙笑不解了。“你先前没有看过吗？”她问。
医师十分直爽的点头：“没看过。”
到底还是只8岁的小屁孩子，孙笑当下就张开口，惊了。
“呵呵，我很不负责任吧？”医师又走到孙笑的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的平视。“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关于你的前任医师自杀的事情？”她问。
孙笑回望她的眼睛，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你很不安，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他？”
“……”
“你在向我寻求答案，是吗？通过试图让我自杀……”
孙笑动了动嘴唇，但依旧没有发出声。
“我都理解了。”医生一笑。这一笑，甚至让孙笑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吧，请让我用另一种方式替你找答案，好吗？”医师说道，“用我所有的知识。”
“知识……”
“是的。”
“啊，不过，能不能给我点小提示呢？”医师说。
微愕的表情，就这么消失了。
奇特的反应。女医师想。
此时孙笑的脸上，是一种宁静。这种宁静是那么美，以致让女医师陷入一瞬间的恍惚。这才是“孙笑”。
跟年龄没有关系，真正的“孙笑”。
恍惚间，从内心深处浮上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1997年12月22日。”
说着，孙笑从椅子里站起身，越过女医生，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她的直属教官正站在那里等她。
然而跨出门槛，孙笑就没有再动了。数秒后，她这才又回过身来。
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半侧着身，在大门外明亮光线的照射下，医师只能看到她有些模糊的侧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确是在笑。
只勾了一侧嘴角的，冷嘲热讽似的酷酷的一笑。
“祝你好运。夕。”
说完，走了。
被独自丢在那里，罗冷夕顿时有种被欺骗的非常彻底的可恶感觉。
这哪还有女孩子的样子啊？？！
臭小子，真的只有8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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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偶真的蛮喜欢孙少，特别成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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