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传

　　洛惊鸿抱着倾然回去后，便拿了一颗凤凰泪，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削下了小半个，碾碎包好后，便又去了村长家。村长并没有对治好女儿的哑病持幻想，却见洛惊鸿真回来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洛惊鸿向村长讨了温水，将凤凰泪调匀，道：“令女将此药喝下，便可开口说话了。”

　　村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一口便可饮干的药，疑惑道：“这是什么？就这一口就能让莲儿说话？”

　　洛惊鸿道：“您不必担心，此药无毒，您只管让莲儿姑娘喝下便是。”

　　村长不放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却见莲儿满目娇羞，脸上红彤似骄阳，眼中的期待之情已掩盖不住。村长心下了然，长叹一口气，道：“她反正也好不了了，你便给她喝了吧。”

　　与父亲的消极态度不同，莲儿倒是迫不及待地双手接过了洛惊鸿递过的药汤。洛惊鸿放大的俊脸就在她眼前，莲儿的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里，此时手中端着的是毒药也好，良药也罢，这姑娘仿佛并不在意。

　　随着莲儿将凤凰泪一饮而尽，洛惊鸿抬起右掌，汇身上仅剩的些许内力于掌中，轻轻抚上了莲儿的喉咙处。莲儿瞪大了双目，只感到一股热流透过喉咙，将自己刚喝下的药汤一丝丝地融进了血液里。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的感觉，她觉得十分舒适。

　　村长抬了抬手，想要制止洛惊鸿碰自己的女儿，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为难地又将手放了下来。

　　过了半晌，洛惊鸿将手移开，他的脸色已然惨白，勉强吊起一口气让自己不至失态，说道：“我姓洛，姑娘你叫我一声洛大夫吧。”

　　莲儿不可置信地双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吃力的张着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声颤巍巍的“勒...” 从莲儿的嘴里发出。

　　洛惊鸿出手拦住大喜过望而想要冲过来的村长，又道：“不是勒，是洛。”

　　莲儿按着喉咙，双目含泪，像是将一生的力气都用上了般，连试了十几次，终在崩溃之前，嘶哑着嗓子轻声道出一个让她魂牵梦绕了一生的名字：“洛...洛大夫。”

　　洛惊鸿嘴角弯起，半欣慰半心酸地看着狂喜的仿若疯了般的村长一遍遍地要求莲儿喊“爹”。

　　周老九仿佛也中了邪，靠在墙边嘴里反反复复地道着：“神医，洛兄弟你真是神医！”

　　洛惊鸿抓住时机，对村长道：“莲儿姑娘的嗓子还需多吃几服药，若村长不介意，洛某愿留在这里给姑娘诊治。”

　　村长老泪纵横，竟翻身给洛惊鸿跪了下去，颤声道：“洛神医的大恩大德老朽和莲儿无从报答，你们父女若不嫌我们碧梧村小，便只管留下。村头还有一个空闲院子，就在老九家旁边，我让莲儿帮你打扫一番，你先住下可好？”

　　洛惊鸿听闻大喜，忙扶起村长，躬身道：“不敢劳烦莲儿姑娘，村长要让姑娘好生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洛惊鸿急着回去疗伤，周老九却不知，反而拉着他兴奋地逢人便说他是神医。碧梧村本就人口稀少，在周老九的热情宣传下，不出一顿饭的功夫，全村的人都知道哑了十六年的莲儿姑娘能开口说话了。

　　洛惊鸿回到周老九家时已近乎虚脱，却见女儿和周家老四在同一个摇床里睡得十分香甜，又顿感欣慰。给莲儿治病只用了小半颗凤凰泪，洛惊鸿将剩下的大半颗也用温水化了，一饮而尽。

　　洛惊鸿之前受过重伤，又接连两天过度消耗内力，早已虚弱不堪。凤凰泪此时于他不可谓不是救命之药。稍作休息后，已到晌午时分。刘氏到田地间叫回了疯玩的三个儿子，又唤洛惊鸿同去吃午饭。

　　午饭是两大盘杂面膜膜和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三个男孩儿在看到鸡蛋时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若非刘氏厉声喝止，恐怕眨眼间鸡蛋就要被他们三个消灭掉。刘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鸡蛋推到洛惊鸿面前，道：“我胡乱炒的，洛兄弟你别嫌弃。”

　　洛惊鸿愣了愣，不知是不是凤凰泪的作用，他竟一时有些晃神。想他不久前还是千瑶国受万人拥戴的洛王，统领着全部的黑鹰军，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虽因习武，不似其他贵族子弟般娇生惯养，可他的饮食也素来精致，日常穿戴也多为金丝缝制。可自打那场变故后，他携倾然出逃，一路上风餐露宿，为了不被饿死，他不得不训练自己不挑食，不嫌脏，只为能确保倾然安全，他不惜将自己昔日的尊贵亲自踩进泥土里。

　　如今到了这里，他可以逼着自己习惯穿麻布衣裳，吃粗陋茶饭，可是倾然呢？她本该是千瑶国的神皇，怎能过这种连鸡蛋都是奢饰品的生活？但他们已经走了太多地方，这个小村庄是他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没人认识他们父女，且他们习惯自给自足，隐世避居。比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安兴城，碧梧村对倾然来说是个天然的屏障，十分安全。

　　刘氏见洛惊鸿不吃，登时有些尴尬。周老九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冲洛惊鸿道：“洛兄弟，我看你脸色发白，你这一路逃难一定是挨饿受冻，吃了不少苦吧？这鸡蛋是好东西，很补的，你快趁热吃了吧。”

　　洛惊鸿回神，忙道：“ 大哥太客气了，嫂子给我女儿哺乳，我已感激不尽。怎敢再吃这珍贵之物？你们不必与我客气，还是给孩子们吃吧。”

　　周老九一摆手，道：“你闺女和我家大壮同岁，便像我女儿一样，给她喂些奶又有什么打紧？兄弟你太客气了。”

　　“大壮？”

　　周老九答：“是啊，我家老四叫周大壮，你那丫头叫什么？”

　　洛惊鸿将到了嘴边的“倾然”二字吞了回来，想了想，不确定道：“她叫小倾。”

　　周老九没听清楚，问：“小什么，小柒？”

　　洛惊鸿哑然，遂认真地一点头：“嗯，小柒，洛小柒。壹贰叁肆伍陆柒的柒。”

　　伍倾然在摇床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瘪着嘴哭了一小声，又睡了过去。

　　周老九又劝了洛惊鸿几次，奈何洛惊鸿将那盘黄灿灿的鸡蛋径直推给了儿子们，便也无法再劝。

　　不过他的午饭没有因此结束。孩子们刚狼吞虎咽地吃完鸡蛋，村长就携女上门了，手里还提着满满两大盒吃食。狂喜之下的村长将食盒放在洛惊鸿面前，拉着满面通红的女儿冲着他便拜，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拜神。

　　洛惊鸿本就不太听得懂他们的口音，与周老九他们交流时都要一字一字地细细聆听。此番村长激动之下，说的话又快又语无伦次，洛惊鸿云里雾里，只听得个大概，心想不过是些感激之话，便只顾点头，伸手去扶二人起来。谁知村长站起来后，两眼直放光，莲儿羞得脸都埋进了颈子里。洛惊鸿纳闷间，周老九猛一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好啊，洛兄弟，你娶了莲儿妹子，以后你那闺女就有娘了！”

　　“是啊，” 村长激动道：“洛兄弟，啊不，洛贤侄，你能答应真是太好了。我家莲儿年方二八，虽哑了这么多年，但洗衣做饭，下田干活都是会的。洛贤侄生的俊俏，又是神医，老朽把莲儿交给你也放心了。”

　　“.......”洛惊鸿这回听清了，可是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听过。当年在他和太女还未订婚时，千瑶国想要嫁给他的姑娘能站满一个岛。千瑶因是女皇掌权，那里的女子大多开朗，自他十二岁起，身边便时不时地有人向他表白，手段花样之繁多，让他早早就练就了可以板着脸一口回绝人的本事。

　　但这里不是千瑶国，他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只是一个急于寻找落脚之地的单身父亲，他再不能像对千瑶国的那些姑娘们那样回绝莲儿。

　　洛惊鸿的脑袋转了好几圈，努力想找一个不伤人的回绝词，可是想了半天，他也没找到合适的话来说。眼见村长已经在掰着手指头算良辰吉日了，洛惊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能娶莲儿姑娘，我，呃，我克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村长的手指掰到一半，从骨节处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听起来十分瘆人。洛惊鸿长吸一口气，接着道：“不瞒你们说，我成了五次亲，每个夫人都活不过一年。算命的说我生来克妻，这辈子注定要孤独终老。洛某感激您收留我们父女，让我们不至流于战乱，只是洛某命硬，断不能恩将仇报，害了您唯一的女儿。”

　　洛惊鸿说这话时可谓脸不红眼不眨，一脸的正义凛然，只是那双纤长的手好似突然变得无处安放般，生生地将周老九那身衣服的袖子给拽长了一截。

　　莲儿是个单纯的姑娘，并没有怀疑洛惊鸿的话，反而在听了他瞎编的凄惨故事后双目含泪，同情之意溢于言表。村长瞠目结舌，半晌不能言语。洛惊鸿转过头，见周老九和刘氏也以同样心痛的表情望着他，似是在为他惋惜。洛惊鸿顿时压下了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小得意，开始内疚了起来。

　　周老九不由气道：“洛兄弟仪表堂堂，怎地是这么个命格？这老天爷可真是捉弄人！”

　　洛惊鸿凄然地点头，又道：“吾妻临终前怨我克她，若想得她谅解，我需独立抚养女儿成年。”

　　刘氏用手抹了把泪，叹道：“可怜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没了亲娘，连后娘也没得有。”

　　正当洛惊鸿庆幸自己蒙混过关时，莲儿突然抬起头，一双含怯的泪眼直勾勾地看向他，脆生生地道了一声：“莲儿不怕。”

　　村长大惊失色，当即厉声喝止。洛惊鸿叹气，冲莲儿笑了笑，道：“洛某福薄，姑娘生的漂亮，如今嗓音又恢复，日后不愁找个比洛某强百倍的相公。”

　　莲儿还想再说什么，刘氏却抹着泪，将她拉去了一旁。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最懂，洛惊鸿杵在那里只觉尴尬，遂与村长只会了一声便去看女儿了。

　　洛惊鸿克妻的事不到傍晚便传遍了整个碧梧村。那些早上刚害了相思的姑娘们听说后个个神思不振，甚至还有人以泪洗面。不过也亏得洛惊鸿这招用得狠，自此以后，他在碧梧村桃花断绝，那些小姑娘和俏媳妇们每每见了他都只是不无惋惜地含泪默视，没人再敢提要嫁给他，给他的女儿当后娘。洛惊鸿乐得自在，一门心思只扑在女儿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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