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年旅途[星际]

　　2018年，S市，第一医院

　　“宓安的家属在吗？哪位是宓安的家属？”

　　“是我。”

　　李护士手中的笔顿了下，将视线聚焦在刚刚说话的人身上。

　　出现在眼前的男人看上去30岁不到，蓄着一头干净的短发，眉宇间是如墨般的深沉，身形挺拔，轮廓分明，穿着身灰色大衣，气质锋利而又清冷。

　　“我是宓安的未婚夫。”男人紧抿着唇。

　　“……她的直系亲属呢？”

　　男人微微摇头，沉默了片刻，又问：“她怎么样？”

　　“非常遗憾，手术，没有成功。您也知道像您未婚妻的病例，手术的成功率……我们整个医疗班子也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癌细胞还是扩散了，这是刚刚出的病危通知书，您这边麻烦，签一下。”

　　李护士在心里叹了口气，尽管在这个第一医院，尽管她作为一名护士，因为职业的原因，面对生老病死，面对病人的手术成功或失败，从年轻时候的心里复杂，到后来的淡然处之，可以说也已经被锻炼了很强的心理素质。可是，这个宓安……

　　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她对她印象非常深刻。小姑娘长的特别甜美，典型的江南温婉女子，一双杏眼，一对柳叶眉，皮肤雪白无暇，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在病中，也分毫不减姿色，可以说是她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

　　听同事说，小姑娘特别乖，每次给她打完针或者检查好身体，总是温温软软地冲人笑笑并说谢谢，从来不闹不抱怨，最听话的病人，乖乖巧巧的，让人简直想把她疼到心里去。

　　而且她才22岁，正是最美好鲜嫩的年纪，还在读大学呢。听说再过半年，她毕业后就要结婚了，做最幸福的六月新娘。可惜……

　　她的未婚夫现在是什么心情，想必也能体会到。

　　李护士看了眼面前像青松一样高大英俊的男人，哎，多么登对的一对璧人啊，只是可惜了！李护士深深惋惜。

　　男人沉默了很久，低着头，也没有接过护士手里的通知书。许久，他抬头，低沉的声音沙哑凝重，“我要见安安的主治医师。”

　　“陈医生在做手术的收尾工作，马上出来。”

　　说着，手术室的指示灯已经熄灭。

　　陈医生解下了口罩，“把病人马上送到ICU病房。”

　　4个小时的手术时间，拼尽了全力在手术台上和死神抢时间，但最后还是输给了这个时代的医疗局限性。

　　“谢先生，非常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了全力……”

　　“安安她，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尽管已经稳定了她的心率和血压，但癌细胞已经扩散，现在送入ICU待观察，但是按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估计，1-2个月吧。”

　　“Dr. Chen。”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请你一定要救救她，她还那么年轻，无论让我付出多少代价，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技术，也一定要救她。”

　　“谢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其实这次手术，你心里也清楚，我们已经动用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设备，邀请了当今世上最专业的医生进行专家会诊。您夫人的病例，在这个世界上，自人类步入现代文明起，也仅仅只存活了5例。所以……”

　　陈医生拍了拍眼前青年的肩膀，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等你夫人醒来了，去ICU病房看看她吧。”

　　第一次见到谢先生，从接触中，能感到他是一位认真负责，处事严谨甚至有些严格的男人。但他对她的未婚妻却是非常温柔，用情极深。

　　而现在这个男人，居然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坐在走廊的尽头，放声哽咽。医院大理石的地砖在这个冬天更加寒凉，但再寒凉也凉不过人的心。

　　他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到谢先生安静的环境和接受现实的时间。

　　***

　　宓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嫁给了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太幸福太美好了，让人都不想醒来。

　　可是心里总有个隐隐的声音在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心底好酸，有泪从眼角滑落。

　　“安安，安安。”温暖的大手为她擦去了眼底的泪迹。

　　“凌哥哥……”一睁眼，世界都似颠倒，但宓安知道，眼前的人影，模糊的轮廓，就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床上的人像只可怜的小奶猫发出微弱的呻/吟，男人眼眶微红，用蘸水的棉签润湿了她干涸的嘴唇。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疼，全身都好疼……”她软软地说着，用着撒娇的语调。

　　男人的心都快被她揉碎了，恨不得她所受的所有痛苦都让他一个人来承受。

　　“安安乖，你刚动完手术，伤口肯定疼啊，以后就好了。”他哄着。

　　“嗯……我忍忍，也不那么痛了……”小姑娘嘟了嘟嘴。

　　“安安最乖了。”她那么娇那么乖，让他想把这世界上最好最美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凌哥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一只苍白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想抓住男人的大手。“我梦到……我穿上了婚纱，然后我们在海边举行了婚礼。”

　　听她这么说，男人眼中的泪意忍不住上涌，“小傻瓜，做梦还想着嫁人啊。”

　　“嗯。”软软的语调。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你最想去的希腊，在爱琴海边拍婚纱照好吗？”

　　“嗯。”小姑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我还想去阿拉斯加，去冰岛，看北极光。”

　　男人紧紧握住柔软的小手，吻了吻手心放到脸颊边，“好，以后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走遍这世界上所有的角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你那么笨，又不懂照顾自己，一刻不放在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怎么让人放心。”

　　“哪有……”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好像有了点精神，“你一直陪着我，院里的事情不管了吗？秦院长知道了，肯定又要和我抱怨了。”

　　“傻瓜。”眼泪湿了眼眶，“还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

　　宓安心里暖暖的，身上的疼痛好像在这时都不翼而飞了，她想说身边的这个人也是她最重要最在乎的人，到底前面说了许多话，耗费了她太多精神。困意袭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睡吧。”感觉那人的唇落在了自己的额头，朦胧间，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了眼皮上……

　　***

　　宓安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夜里总不敢轻易睡着，一坐就是枯坐在她病床前一个晚上。

　　深夜她睡着睡着，呼吸声越来越轻到几不可闻。

　　他这时总是心悸地用手探探她的鼻翼，再看看旁边的心电图，才放松下来。

　　但他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天，宓安清醒在了一个下雪的午后。

　　“安安。”脸上被吻了下，他拉起了她的手，“你看，喜欢吗？”

　　其实这时候宓安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但她能感觉到，左手无名指上的重量。“什么时候买的？”

　　“上一个课题结束的时候。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款式，定制了3个月，前一段时间刚做好，可惜你这个小懒猫一直在睡懒觉。”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宓安眯了眯眼，使劲想让自己的眼前清楚些。只见面前大手牵着小手，小手的左手无名指上是一颗心形的粉钻，她最喜欢的颜色，Cartier围钻型款式，数十颗小钻围镶着一颗主钻，整个戒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她都流出了眼泪。

　　“真漂亮，我好喜欢……”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时日恐怕不多了，身上到处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虽然她爱的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关于她的病情，以及上次手术的事。但她约莫也猜到，手术是失败了。毕竟，她得的可是绝症啊……

　　男人在床沿边摸索了一阵，突然像是献宝般捧上两本红本子。

　　“安安，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知道她可能看不清楚，男人把床头调高，把红本子往她眼前贴近些。

　　打开，红色的背景上，赫然是两人亲密依偎在一起，笑容甜蜜美好。

　　宓安鼻翼一酸，忽地低声呜咽，“凌哥哥，你真傻……”

　　男人温柔地笑着，“我傻你笨，那我们正好般配，所以我都迫不及待地要把你娶进门。我们现在可是法律承认的合法夫妻了。”

　　“这照片是？”

　　“我们以前拍的，我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背景P成了红色。”

　　宓安嗡声道：“这不好……不好……”

　　男人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那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重拍，好不好？”

　　宓安的泪水一瞬间如断了线的珍珠。

　　好，当然好，你说什么都好。

　　尽管她现在全身都被病痛折磨着，尽管她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还是觉得，此时此刻，她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

　　可为什么幸福如此短暂？她真的真的好舍不得，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遗憾……

　　她还没有拥有一个美好的婚礼，她还没有穿上洁白的婚纱，在他深情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然后用最甜蜜的声音，大声告诉他——

　　好爱，好爱你。

　　宓安这辈子，最爱最爱的就是谢凌，最最舍不得的也是谢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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