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

　　闻静菀一宿没有睡好，迷迷瞪瞪做了好些个梦。
　　梦里，她一时被挟持在飞驰的骏马上，一时又站在陡峻的悬崖峭壁边，再转眼又跌落在冰寒湍急的河流里，最后她仿佛掉进了深渊，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缠在她身上，越缠越紧，她几乎喘不上气儿，拼劲了力气想要挣脱，却只能被那道黑影裹挟着不断向下沉，直到黑雾没过头顶，闻静菀几乎能听见那个黑影兴奋的低笑，而后张开大口要将她吞噬，她奋力地睁开眼——

　　“嗬！”闻静菀猛地从架子床上坐起来，杏眸瞪圆，住不住的大口喘息。

　　她过了好一阵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泛白的指尖依旧下意识攥紧了被子，梦中的场景太真实，以至于她有一瞬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前半截的情景都是她上一世的遭遇，可后面……

　　闻静菀垂眸看着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衫，睡前的记忆缓慢回笼，以及她在梦中听见的那句无比模糊又无比清晰的话“长公主也是臣的”……

　　懊恼地呜咽一声，闻静菀整个人扑在锦被里，试图就这样把自己闷死过去——她的脑子是哪里坏掉了不成，为什么会梦见这句话！
　　还是偷工减料的这句话！太尉大人昨晚说的明明是衣裳。

　　太尉大人是长得好看了些，但抛去那副凶神恶煞的性子不说，他，他不近女色的啊！

　　所以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梦见那凶神对她说这种话啊……

　　闻静菀使劲拍拍脸。

　　不对，一定是被吓的！

　　她对自个儿的胆量还是有成算的，绝不敢动那样的心思。思来想去，她是心底里知道了太尉大人的秘密，又见着太尉大人整治人的手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那一幕倒更像是对太尉大人的恐惧而衍生的警觉。

　　呜，这样一想，似乎更惨了。
　　闻静菀哼哼两声，颓丧倒回床上，拉过暖被盖住头顶。

　　*

　　第二日晚便是上元灯会，闻静菀因着昨夜的梦也提不起精神头，只匆匆逛了一圈便随太尉大人回了宫。

　　这回却是娄公公带着銮驾来接，闻静菀一看见自家两个大宫女，顿时生出几分乳燕还巢的心酸来。

　　出宫一趟，除了吃到锅子，剩下的尽是糟心事，竟比她在宫里过得还要跌宕起伏。

　　晴烟、雾雨也是两日没见小主子，心里忐忑得很，唯恐她在没见着的地方遭了赵太尉的毒手，如今赶紧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除却神情有些蔫哒哒，倒是没见别的损伤，心下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两日辛苦，奴婢在宫里备了茶水点心，殿下回去先用些，待沐浴之后好生歇息，将养两日。”

　　看见晴烟满面的关心，闻静菀险些感动得落下泪来，这冰冷深宫的一丝丝温暖啊。

　　赵冕冷眼瞧着她们主仆拉手互诉衷肠感动无比的模样，轻嗤一声：“长公主若是还有没说完的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说？”

　　闻静菀一时噤了声，委委屈屈闭上嘴，水盈盈的杏眸无辜地看向太尉大人，心中再次腹诽早上她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误解自己的梦，太尉大人他分明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魔鬼，性子喜怒无常，谁被他盯上真是倒了大霉。

　　面上却是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小梨涡羞涩在脸颊边闪现，声音是一贯的软糯：“是本宫失态了，这两日给太尉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本宫着实愧疚，只是……”

　　“既然长公主有这份心，臣却之不恭。”

　　“啊？”闻静菀茫然的抬起头。

　　赵冕垂眸，轻勾唇角，若三月飞花，朗目清举：“长公主煲汤的手艺比御膳房的大厨还要好，臣受宠若惊。”

　　“多谢长公主。”话罢，赵冕行云流水地朝闻静菀做了一揖，接着转身离去，只留下闻静菀呆呆站在寒风里。

　　过了好一会儿，娄公公才小心上前唤了一声：“贵主儿？”

　　闻静菀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那厮是怎么顶着一副大义凛然的君子之姿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的？！

　　这是报复，一定是报复！

　　闻静菀愤愤坐上銮驾，两颊气鼓鼓。

　　直到回了长乐宫，一连塞下三个松瓤奶油卷，才觉得怒气被抚平了些。

　　*

　　过了上元，年节的气氛好似一下子就散了，商铺接连开门，百姓们各自上工下地，朝堂上也热闹起来。

　　接连几日，闻静菀打定了主意消极怠工，非是太尉大人亲自来找，不然绝不踏进御膳房一步，所幸前朝似乎因着几大节度使的事吵得不开交，太尉大人竟也没有抽出时间来找她“还账”。

　　闻静菀自顾自窝在长乐宫的东暖阁，过得十分自在惬意。

　　可惜古人说乐极生悲，是有道理的。

　　这日，闻静菀才用了午膳，正慢慢喝茶，就见雾雨进来。
　　“殿下，宁寿宫那边请您去一趟。”

　　闻静菀眨眨眼，想不出李氏有什么找她的缘由，她自以为两边已经撕破了脸，彼此不搭理便是最好的，便随便摆了摆手，只当做没这回事。

　　谁知过了半个时辰，许是李氏见她一直没去，竟自己亲自来了。

　　“寿安可是在这儿，哀家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比李氏的声音先到的永远是她那副掐着嗓子的娇笑声。

　　闻静菀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她是真不乐意与李氏这种绵里藏针的人打交道，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来了，她也不好直接将人撵出去，只好不情不愿起身迎客。

　　“原来是李太后。”敷衍不必言表。

　　李氏笑呵呵的神情僵了一瞬，见闻静菀一袭鹅黄轻衫，绰约走来，娇媚的脸蛋儿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风华绝代，不由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妒恨，转眼又扯开一个大大的笑，走上来亲热地抓着闻静菀的手，好似之前的挤兑和暗算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寿安这些天可还好？哀家听说前几日你出宫了一趟，心里也跟着担忧呢，这外头不比宫里，危险多着呢，今儿看着你好生生回来，可算是安了心。”

　　闻静菀就静静看着李氏故作姿态，说什么担忧，怕不是心里咒她回不来才好。

　　只是她不应和，李氏自己一个人却也说得起劲，坐在松红林木圈手椅上，天南地北扯了一通，才表露出来意：
　　“……寿安，哀家这儿有件事想你帮着估摸估摸。”

　　闻静菀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正想着怎么拒绝，李氏便径直说了起来：“这事儿除了寿安你，哀家也找不着别人帮忙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寿安可知道赵太尉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却还一直不曾娶妻，哀家这里有桩媒，想与赵太尉牵一牵……”

　　听着李氏说的几句，闻静菀已经瞪圆了眼，再听李氏说她要牵媒的人是她远方的姨妹，闻静菀只觉自己仿佛听了天方夜谭。

　　这是何等的勇气，又是何等的愚蠢，敢给太尉大人牵线做媒？
　　亏她之前还以为李氏是自个儿对太尉大人有意……

　　李氏却是误会了她的神色，瞥见闻静菀震惊的神情，勾勒精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却假惺惺地含糊：“……哀家也知道寿安你和太尉有些、交情，只是太尉毕竟如今身份不同，该有个撑得起门面的当家主母才是，便是为着太尉大人好，寿安你也该多劝劝太尉才是。”

　　闻静菀满心都被李氏的大胆给惊骇住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话里在暗示什么，只忙不迭要送李氏走，冷下脸来道：“李太后未免有些逾矩了，太尉大人的事轮不到本宫置喙，李太后若有什么话，不妨去与太尉大人直说，这忙本宫帮不得。晴烟，送客！”

　　李氏这一回施施然起身，看一眼闻静菀花容失色的俏脸，忍不住勾起唇角：“既是这样，那好吧，看来是哀家来错了地方。”

　　晴烟送了人出去，回来看见闻静菀还站在原地发呆，以为小主子是担忧李氏方才的话，不由上前宽慰道：“殿下莫要担心，李太后这个媒怕是做不成的，太尉出身显贵，如今又手握重权，李太后那个姨妹连官家之女都算不上，那里能配给太尉？”
　　能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出人头地，宫女内侍那也都是耳聪目明知道几分心机算计的，更不用说晴烟还是过了筛查做上长乐宫大宫女位置的人。

　　不过闻静菀头疼的却不是这个；“我知道成不了，只是……”

　　“只是什么？”晴烟不解。

　　“只是李氏也明知道成不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说这些？”闻静菀咬着嫣红的小嘴，眉心拧成一团，边思忖边道，“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这事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叫太尉大人记恨我，我才知道太尉大人不近女色的事儿，又惹上这麻烦……”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闻静菀就忽觉脖子后一凉，猛地顿住声儿。慢慢抬起僵硬的脖颈，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眸。

　　太尉大人唇角轻勾，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臣近不近女色，不若长公主亲自证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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