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

　　闻静菀端着蘸料回来时，雅间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她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心道也不知太尉大人和小叶姑娘说了什么，先前那副模样还真有几分骇人。

　　进了门，里头议事的似乎又多了几个人，闻静菀垂着头默不作声闪去屏风后，锅子里还在咕嘟嘟冒着泡。
　　将薄薄的肉片涮进锅里，捞出来裹上一层蘸料，又香又嫩，好吃得叫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一小碟羊肉片顿时让闻静菀把先前的插曲都忘到了脑后，一心琢磨起吃食来，直到听见屏风那头一个谄笑的声音奉承道：
　　“……下臣这小厮自幼伶俐，最是个知情识趣的，太尉若不嫌弃，便收了他在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笔墨都是可用的。”

　　闻静菀一口菜噎在嗓子里，不由自主瞪大了眼。
　　她这是听见了什么？！

　　屏风那头自这句话落地，陷入诡异的安静。

　　闻静菀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心底那点儿看好戏的兴头，悄儿没声地蹭到屏风前，贴着屏风边缘偷偷往外瞄。

　　正站在太尉大人前面的人，身材矮胖，满脸堆满谄媚的笑容，而这人身侧果然有个模样清秀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想必就是矮胖子口中的小厮，长得唇红齿白，身形纤瘦，若不是有个喉结，怕是扮成女装也叫人难以分辨。

　　闻静菀看得心中连声啧啧，她在云台山时曾听人说山下有些勋贵世家的公子少爷私下里好龙阳之风豢养娈童，却不知太尉大人竟也是此道中人。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样，那上一世赵冕一直不曾娶妻纳妾就说得通了，对小叶姑娘的示好视若无睹也说得通了！

　　她越想越觉十分可能，心下无端笃定了七八分，再去看太尉大人的黑脸，登时就有了解释——太尉大人定是不喜被人摸透喜好还捅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这矮胖子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闻静菀捂着嘴正要小心退回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就见太尉大人张了口。

　　“徐特使的好意本王心领了，端茶倒水的小厮本王不缺，倒是花园里还缺个施肥的。”

　　冰冷冷的语调配上这句话，听见的人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这花园里用来施肥的指不定是什么！

　　矮胖子面上的笑立刻僵住，身侧的小厮也霎时惨白了脸，腿一软跌在地上，又忙不迭跪起来给赵冕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赵冕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露出几分嫌恶之色：“闭嘴。”

　　轻飘飘两个字，雅间却瞬间静了下来。

　　一众幕僚低头敛目，本是抱剑的蓝衣少年也换了个姿势，垂手而立。
　　饶是闻静菀都站在屏风处一动不敢动，唯恐这时候发出一点儿声息惹了太尉大人的眼，太尉大人这心情听着可不是一般的坏，连往常君子端方的虚假笑面都没有维持。

　　那徐特使便是再心大也知晓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大冷的天儿虚汗一股一股地冒，整个人再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肥胖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却因为先头那句“闭嘴”一声也不敢出。

　　屋里的气氛极为凝滞，赵冕坐在桌前，神色冷厉，漆黑的凤眸里翻涌着不加遮掩的阴骛戾气。

　　徐特使被这目光盯着，好似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巨大的惊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走这一步是他自作主张，本以为这赵太尉不近女色，许是另有癖好，他才投其所好想了这么个主意，谁曾想……

　　看见那徐特使面如死灰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赵冕脸色愈加阴沉，过了许久才低声吐出一个“滚！”字。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徐特使犹如听见天赦，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神情，叠声念着“谢太尉饶命”便一刻不停地退了出去。
　　当然，没有忘记将他的“小厮”一并带走。

　　雅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闻静菀踮着脚尖才小心翼翼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太尉大人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长公主这是什么新鲜的用膳法子？”

　　闻静菀浑身一僵，挺直了背脊，也不回头看，讪笑着支吾道：“吃、吃得有些多，起来走两步消消食……”

　　赵冕踩着玄色高靴慢条斯理地绕到她面前，俊美无俦的面上还残存着方才的狠戾之色，显出三分妖艳，叫闻静菀一颗心忍不住咚咚咚地跳。

　　“……太、太尉大人？”闻静菀被他黑漆漆的眼眸盯得心里发毛，软糯的声音抖得稀碎，一双盈满水雾的杏眸又惊又慌，不敢与他对视。

　　“长公主方才，都听见了吧？”

　　太尉大人的声音是不同寻常的温柔，闻静菀却只觉后颈上的寒毛张牙舞爪地立起，脑中一瞬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坚定地摇头道：“没有！方才我在吃锅子，那碟羊肉实在太好吃了，根本没听见外头说什么！”

　　“真的？”

　　闻静菀小脑袋点得如同捣蒜，睁大了眼睛试图让太尉大人看清她眼中的真诚无辜：“是真的！”

　　“呵。”赵冕轻笑出声，慢慢俯下身子，盯紧那双纯稚的眼眸，漫不经心地道，“那，长公主可要记着今天说过的话，有些事还是不听的好。”
　　那点儿小心思都摆在脸上，只她自己还以为掩藏得好。

　　罢了，早晚她会知道。赵冕心道，凤眸暗了暗。

　　呜……闻静菀一瞬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云淡风轻的威胁，忍不住瘪瘪嘴，面上却乖巧地连连点头，谄媚道：“当然、当然……”
　　她又不是活腻了，哪里敢拿这种事挑衅这尊凶神。

　　只是这么一遭，她心里对这件事却又更加笃定了，一丝丝窥见了太尉大人私隐的幸灾乐祸情不自禁从心底冒出来。

　　看着太尉大人面上的阴骛收敛了几分，闻静菀赶紧转移话题，指着桌上：“太尉大人一直议事只怕已经饿了，不若先用膳，这锅子滋味可鲜美！”

　　赵冕歪头瞥一眼，懒洋洋坐过去，闻静菀正想着叫店伙计再来架个锅子，新上些肉片菜蔬，一转头却见太尉大人已经拿起食箸，夹了食材入锅，就着她剩下的汤锅食蔬用了起来。

　　“那是……”她的食箸！

　　“嗯？”赵冕挑眉。

　　闻静菀果断闭上了嘴，提心吊胆看着太尉大人慢悠悠用膳，唯恐他等会儿回过神来又把这事栽在她身上。

　　她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但是看着太尉大人用那副食箸，她耳尖染上浅浅绯红，等他放下，便连忙端了茶递过去，颊边小梨涡若隐若现，衬着那双晶亮明眸，更显三分娇色。

　　赵冕深看她一眼，接过茶盏，轻呷一口。

　　辰时已过，外头天色乌黑。屏风外头的人不知何时都离开了，只剩下抱剑的蓝衣少年守在门口。

　　看见赵冕和闻静菀走出来，蓝衣少年微微垂首：“主子，长公主殿下。”

　　闻静菀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看着像是太尉大人的亲随，但从没进过宫。

　　赵冕睨她一眼，眸色微沉，冷声道：“弄痕，去与程平复命，不必跟着本王。”

　　闻言，弄痕神情一凛，躬身拱手：“是！”

　　闻静菀的视线忍不住一直跟到弄痕的身影消失，一回头正看见赵冕似乎不悦而阴沉的脸色，登时一顿。

　　太尉大人不高兴了。
　　好像是因为刚才她一直盯着那个叫弄痕的少年。
　　弄痕长得还不错。

　　妈呀！闻静菀脑中一个激灵，太尉大人不会是误会了吧！
　　天可怜见，她对太尉大人的枕边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啊！

　　“太尉大人不要误会，本宫只是一时好奇，从前没见过这个侍卫呢，看着年纪还不大哈，不过武艺一定高强，本宫看他手里的剑，是把好剑，有他在太尉大人身边，太尉大人定是安全无虞……”她急急忙忙解释，说得乱七八糟。

　　然而她越说，太尉大人的脸色好像越黑。

　　闻静菀终于闭上嘴，贝壳一样的小白牙齿无措地咬着唇瓣，杏眸蒙上一层水雾，两条精致的小山眉可怜兮兮耷拉下来，仰着脸看向赵冕，一副听候宣斩的颓丧小模样。

　　赵冕险些叫她给气笑，这小东西倒是个脑子里跑马车的，咬着牙说：“长公主还真是体恤微臣！”

　　怒气不加掩饰，闻静菀小脑袋垂下，软声软调毫无底气地接道：“太、太尉大人为国操劳，本宫体恤一二也是应当的。”

　　她倒是会顺着杆爬！

　　赵冕斜眼睨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宽袖下手掌攥了又攥，到底忍住了没招呼上她那截白莹莹嫩生生的小脖子。

　　末了，重重一拂袖，语气难得生硬：“既然长公主厚爱，臣也自当投桃报李，殿下请！”

　　“去，去哪儿……”闻静菀总觉得太尉大人这语气是要请她上西天，忍不住哭丧着声音问。
　　呜，万一这厮是准备趁着月黑风高，收拾了她，明儿一早朝堂上一宣，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简直不能更惨。

　　看见她的神情，赵冕冷哼一声，当先走去：“长公主不必担忧，明日灯会，还请长公主在微臣府邸下榻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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