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七-短篇］圣诞断想

　　三、

　　因为先送了千绘回家，等七槻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半了。

　　室内一片漆黑。她在玄关脱下鞋子和大衣，随后摸索着按下了电灯开关。LED灯发出的清冷光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四周光秃秃的白色墙面在灯光的映照下，未免显得有些惨淡。

　　这是一间面积不过40平米的单人公寓。客厅与卧室之间只是用落地窗帘简单地分隔开，厅中陈设的家具亦是分外朴素——一张餐桌、四把椅子、一套沙发、一台电视，还有一床入冬前添置的被炉，仅此而已。

　　她望着空荡荡的居室，有些发愣。

　　之前，千绘袒露心迹的话语，仿佛灰姑娘的魔法，让她的心沉浸在温暖而满足的幻景之中。而当千绘离去，魔法结束之时，幻景便崩塌了。在她孤身一人，处在这冰冷而寂静的房间中的此刻，那一切热烈的积极的感情早已全部蒸发，再无痕迹。

　　而思念的痛苦又再度袭来，让她身心俱疲。

　　此时，理性已然发出了警告——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负面情感的泥沼，再难自拔。

　　于是，七槻强打起精神，试图通过专注于思考，来摆脱当下芜杂的心绪。

　　在头脑的一团乱麻之中，她拼命理出思路，寻找着之前一直在思考的，关于节日的命题。

　　“所以说节日…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在日常中得以喘息才存在的吧，比如今天就…千绘选择今天…它是一个契机？…是与他人联络的契机，也是表白自己心意的契机…；契机是必要的？这些事情平时做不到吗？是在日常中被遮蔽了？日常是...每日的低头奔忙…重复的日常会遮蔽很多东西，对自己很重要的…，所以才需要适当停下来，看到…，比如今天千绘她的认可与感谢…让我……”

　　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掠过脑海。然而随后，思考便停滞了，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语句。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已明白，再多理智的话语，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心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不断下坠。仿佛烧红的火炭之上泼洒的水滴，顷刻之间便已烟消云散。

　　她终于放弃了。

　　好似叹息一般，七槻低声喃喃道：

　　“千绘啊，我其实，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强大呢…你看，只是因为少了他的陪伴，我就变得这样软弱，这样可悲…”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了。

　　冷，真的好冷。

　　被炉的暖气已经打开，空调的热风也已调至最大，但她的身心依然如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寒冷。

　　七槻蜷缩着身体趴在被炉上，凝视着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

　　她知道要在今晚见到他已经绝无可能了，可是她依然等待着——一通电话，一段留言，甚至短短的一句平安都好——在这个夜晚，她如此迫切地渴求着来自他的温暖，哪怕是一丝一毫……

　　未读消息 0

　　此刻，除了等待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就在这飘雪的圣诞前夜的寂静之中，她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孤独——正如同四周坚实而冰冷的墙壁，将她围拢。孤独所孕育的苦闷的惶恐的窒息感，从未如此清晰地从心底翻涌上来，让她痛苦难耐。

　　孤独于她，并不陌生——不论是在父母接连亡故之时，与挚友凄然诀别之时，还是在自己身处囹圄之时——三十年来，孤独始终与她如影随形，早已浸透她的骨髓。

　　可是，为何今天，它变得这般难以忍受了？

　　七槻这样想着，仿佛自嘲般地轻笑两声，随即又重重甩了甩头。

　　今天…到此为止吧…

　　没关系的。明天，自己就会恢复了。

　　明天到来之时，名为“日常”的开关也将重新开启。咔嗒！ON！一切正常。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照旧。自己要面对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每日。此刻的思念，爱的痛苦，一切终究会过去，然后□□脆利落地遗忘，这样就好了…不是吗…

　　孤独如同冰冷的墨汁，将她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她的感觉从未如此滞重。

　　意识变得越发模糊了。她倒在地板上，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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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叮…”

　　意识迷朦之间，似乎断断续续地有铃声传来。

　　“…叮—叮——”

　　唔...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呢？为什么这铃声听起来那样的熟悉？

　　““叮—叮—叮——”

　　仿佛头脑被冰水突然淋过一般，她蓦地清醒过来。

　　——此刻反复鸣响着的，不正是属于他的来电提示音吗？

　　心脏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从地板上爬起身，一把抄起暖桌上的手机，指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

　　熟悉的明朗声线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七槻，圣诞快乐！现在门外有个惊喜哦，打开门看看！”

　　“啊…平次，我——”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嘟嘟”声传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最初听到他的消息时的狂喜，很快被失落与疑惑所掩盖。

　　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了心头。

　　她站在原地，无精打采地伸展着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同时回想着他刚才在电话里说过的话。

　　惊喜？门外？打开门？

　　难道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不由得为之战栗起来……

　　他现在，莫非就在那扇门后面，等待着我吗？

　　心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茫，身体却已不容分说开始了行动：她匆匆披上外衣，一边抚平睡乱的头发，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换上室外鞋，接着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门把。

　　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此时咚咚响得越发急骤的心跳，就如同内心的殷切期盼化作的呼喊一般：

　　——拜托了，请让我见到他吧！

　　随后她横下心，一把拉开了门。

　　冷风伴随着雪片吹入屋内……

　　她苦苦想念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他带着微笑静静望着自己，头上落满了皑皑白雪。

　　一切就如同梦境一般。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两人最初见面的时候。他的笑颜就像那时的朝阳一般，照进了她的心中。然后，孤独凝成的厚厚冰层便在顷刻之间消融了。

　　她颤抖着向他走去，一步，两步——然后，就这样抱住了他。她的双臂将他环得那样紧，像是在害怕转眼之间他就会消失不见。而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用力回抱住她，同时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此刻脆弱的心。

　　她将头埋入他结实的胸膛中，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阳光的味道，贪恋着他胸腔中那颗火热的心脏所散发出的温暖。

　　此刻，四下皆静，只听见雪花缓缓飘落的声音，和彼此的砰砰心跳。每一秒都似乎变得无比漫长。

　　随后，服部平次，她的恋人，低下头附在她耳边，用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我回来了！”

　　这句最平凡的问候，在她听来却是那样珍贵。它在一瞬间击中了她的心底，模糊了她的双眼。

　　“…欢迎回来！”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冲出了她的眼眶。它们肆意流淌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襟；而脸上，却绽开了欣慰的笑容。

　　他爱怜地抚过她的头发，带着几许调笑的口气问她：

　　“这个惊喜怎么样？”

　　她则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轻声答道：

　　“...最喜欢了！”

　　他的面孔也染上了一丝红晕。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他一脸认真地对她诉说着：

　　“其实啊…东京那边本来还有些善后要做，但是我求大泷叔替我顶了班，总算及时赶回来了。我想，至少要在今天陪着你。看来，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呢！”

　　“…你这个人…真是…”

　　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只是在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长长的拥抱过后，他们分开彼此，然后静静地对视着。

　　之后，他再一次郑重地说出了节日的祝福：

　　“圣诞快乐，七槻！”

　　“圣诞……快乐，平次！”

　　“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圣诞，未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圣诞节，咱们两个都要一起度过，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嗯…约好了！”

　　“还有，今年的除夜，来我家过吧。”

　　“…都听你的！”

　　……

　　在这样飘雪的深夜，依偎在心爱的人身边，七槻突然明白了之前一直思考着的节日的意义。

　　我们日复一日地奔波于各自的人生道路之上，汲汲于各自的追求，将全副精力倾注于日日的奔忙之中。生活褪了色，沦为了一成不变的重复。如车轮一般机械地循环往复，于时光之中磨损着自我，徒留下怅然与迷惘。

　　我们已经走得太久，以至于忘记了为何出发。单调的日常，遮蔽了心的眼睛，让它们失却了孩提时的清亮。于是，我们迷失了前行的方向，亦忽视了身边的美好。

　　而节日，让我们得以从日常的奔忙之中适时停歇下来，重新环顾四周——看到曾经走过的路，看到相伴身边的人，看到路旁的风景——看到一切的美好，让我们再次忆起最初的向往，燃起心中的激情。

　　然后，踌躇满志地踏上新的征途。

　　特别的日子，可以是任何一天。是我们所爱的人，让那一天变得不同。那便是属于彼此的节日。与他们相遇，相知，相恋，共同的珍贵回忆使得那些日子变得神圣。让我们重新体会到生命的无限可能，赞叹世界的神奇与美妙。每当回忆起那些闪光的日子，心灵便摆脱了日常的束缚，解开了遗忘的魔咒，重又唤回了青春的喜悦与希望。

　　平次，还有千绘，正是你们，让我的今天得以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如此美好的圣诞节。

　　我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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