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七-短篇］圣诞断想

　　一、

　　未读消息 0

　　七槻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智能机出神。

　　眼前的屏幕正一点点黯淡下来，直至复归一片漆黑。可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依然固执地盯着。

　　四周的沉寂使得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打破这片沉寂的，是一道明亮的声音——

　　“呐，就这么期待‘他’的消息吗？”

　　声音响起的瞬间，七槻的身体好似触电般抽动了一下。她慌忙收起手机，同时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位身穿制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不知是何时凑到自己身旁的她，此时正一脸坏笑地望着自己。

　　“是男朋友？不如给我引见一下啰？”

　　少女并未在意七槻之前的小动作。她把玩着垂到颊边的一缕秀发，悠然地开着玩笑。

　　或许是为了掩饰刚刚片刻的慌乱，七槻故意板起面孔，用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答道：

　　“不知道你在说谁…… 还有，休息时间马上结束了，接下来还要做一套模拟题。”

　　话音刚落，少女便瞪大双眼提出了抗议。

　　“诶诶！今天可是圣诞，是节日啊，越水老师！拜托不要搞得跟平时一样紧张啊！”

　　“千绘同学，要我提醒你吗？还有不到三周就要高考了。按你现在的偏差值，要想考上东京的志愿校…”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会做的！！！越水老师你是魔鬼吗！！！”

　　虽然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痛苦地抱怨着，少女还是乖乖离开七槻的办公桌，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也许是吧。”

　　七槻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便将头埋进了桌上成摞的文件之中，翻找着之前准备好的模拟试题。

　　她竭尽全力想要将精神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之上，因为她知道只要稍有停顿，对远方某人的思念便会如铺天盖地一般涌来，将她吞没。

　　她很快找出了要用的那套试卷，然后向着千绘的座位走去。

　　二、

　　日落之时，华灯初上。

　　大阪的心斋桥，年轻的情侣们，或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此刻纷纷走到街上，汇入壮观的人潮之中。主干道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的谈笑声，车流的嘈杂声与路边橱窗中传出的欢快乐曲，交织成一片流溢着圣诞气息的喧闹海洋。

　　圣诞，或者说节日本身，对于每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与亲近之人相聚，分享喜悦的日子？是与恋慕之人相见，互诉衷肠的日子？还是说，只是为了从日复一日的琐碎中逃离，尽情释放自我的日子呢？

　　在街角的家庭餐厅，七槻透过玻璃眺望着窗外这幅节日街景的同时，如是想着。

　　一日又一日，无可改变的重复——在监狱的铁窗高墙之中，自己曾经过着这样的生活；可出了监狱才发现，在高墙之外的人们也在过着这样的生活。无论在今天这个名为“圣诞”的节日里如何缠绵缱绻，明天也终究要回到一成不变的日常之中。节日的意义，若仅是为了在这单调的每日里求得片刻喘息而已，未免太过可悲了一些吧……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七槻划开屏幕，发现只是一条来自商家的促销信息。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不耐烦地将它删除。

　　“越水老师，总是叹气的话，会让幸福溜走的哦。”

　　坐在对面的千绘看上去倒是从容。她气定神闲地享用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份肉酱焗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不知从哪部动画片里学来的著名台词。

　　七槻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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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补习结束的时候，千绘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她答应了。

　　虽然早已放弃了侦探的身份，但当初练就的本事却并没有生疏：

　　两个人相识已半年有余，却从未一起吃过一顿饭；

　　她自然看得明白，少女别有用意。而且，特意选择今天邀约——

　　千绘必须要在“今天”传达给自己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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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已经猜到我请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不知何时，对面的少女早已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焗饭。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用餐巾擦拭着嘴角。

　　“多少猜到了些吧。”

　　“猜到了多少，告诉我好吗？”

　　少女——千绘微仰着头，似乎在毫无意义地盯视天花板上的吊灯，脸上的表情让七槻一时捉摸不透。

　　“有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对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千绘的视线依然望向远处。但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当下内心的波澜——像是同时混杂了坚定与忐忑两种相反的情感。似乎想要诉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不断扩大。

　　好像正面临着困难的抉择呢。

　　七槻这样想着，决定由自己先开口了：

　　“如果很难说出口的话，不如让我来发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

　　闻言，少女的双眸先是闪躲了一下，随即，第一次主动迎向了七槻。片刻沉吟之后，她好似放弃了一般，终于点了点头。

　　七槻努力使得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斟酌着词语，说出自己的推断：

　　“首先我要问千绘的是，这间家庭餐厅，还有这张双人桌，对你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是这样吗？”

　　“……是。”

　　虽然声音细弱呢喃，少女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于是七槻接着问下去：

　　“之前某一年的圣诞，你曾经和别人，多半是恋人，一起来过这里……甚至坐的说不定就是这个座位，是这样吗？”

　　“是。”

　　千绘的目光转向了眼前的桌面，嘴角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似是怀念往事一般的微笑。

　　“那么……要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吗，还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你的决定？”

　　“果然，不愧是老师呢。”

　　简短的赞许过后，是又一阵难捱的沉默。

　　七槻知道眼前的少女正在心中努力做着抉择，所以她并没有着急催促对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沉默半晌，终于，千绘开始了她的讲述：

　　“三年前的今天，我和他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那时在家中，父母天天吵着离婚，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在学校，每个人都在忙着升学，彼此不理不睬，曾经的朋友也开始疏远我… 那个时候，在我的世界里，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直到遇到了他…在他的身边，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人需要我。

　　“可是后来，一切渐渐地变了…我们开始吵架。从偶尔的拌嘴发展到经常的争执，接着便是漫长的冷战。中间有好几次，我们彼此都想要挽回这段感情，可结果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今年四月份，他考去东京之后，我们之间便断了联系——他应该是换了新的号码。我想，这就是他分手的方式吧……

　　“…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我心里像是突然被开了一个空洞。不管做什么，都只感觉到空虚。我变得自暴自弃。完全不知道没有了他，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我染了头发，穿上暴露的衣服，和一帮辣妹朋友鬼混，到处找乐子…就这样每天得过且过地活着…若是没有遇到老师，我恐怕已经堕落到出卖身体的地步了吧。”

　　不知不觉间，千绘已攥紧了双手，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是老师你找到了在马路边游荡的我。那时我对你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你大声地告诉我，我还有未来、还有希望。

　　“最初的时候，我觉得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完全不能接受你的想法。我拼命地想要从你身边逃走，逃回到那片泥潭里。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拉回来。甚至反复到我家拜访，说服我妈妈让我不要放弃学业。那段时间，我看着你为了我拼尽全力奔走的身影，突然醒悟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愿意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我又凭什么自认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呢？

　　“就这样，一点一点，我对生活的态度开始改变。夏祭的那天晚上，和老师您坦诚聊过之后，我第一次有了认真面对人生的冲动——我想，哪怕是为了这样相信着我的越水老师，我也要努力一次试试看——我想要试着相信你，想要跟随你的脚步；想要超越现在的自己，想要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强大到就算背负再多的苦难，也能坚定地走下去！”

　　虽然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少女的声音却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心中的圣地——我在这里保存着最美好的回忆。仿佛回到这里，我就能忘掉一切痛苦，变回过去的那个，沉浸在恋爱幸福中的自己。可我知道，要走下去，就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沉湎在回忆之中……”

　　“所以，我想告诉在这里的，过去的那个自己，我已经下定决心向前迈进了。对过去的自己说这种话，或许并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告诉她。我不太会形容这种心情呢……”

　　一滴泪水顺着千绘的脸颊缓缓流下。但她此刻依然高扬着头，微笑着，坚定地说出自己的决意：

　　“就请老师做见证吧——我，茅原千绘，从此与过去告别了！”

　　“从前的千绘没有梦想，但如今的我，有了这样的憧憬——我想要努力生活下去，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因为，在我的人生这片荒原之上，第一次描绘出绚烂色彩的人，正是老师你呢！”

　　虽然早已声音哽咽、泪流满面，千绘依然用尽全力传达出了最后的话语：

　　“我只想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告诉你——

　　“谢谢你，越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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