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竹

　　已是过了三更天，林箫竹已经睡得呼吸平稳。潘明悄悄将手臂从林箫竹身下抽出来，穿好衣裳，带上门出去。
　　“将军。”
　　门外恭候多时的人，立刻鞠躬深行一礼。
　　“韩升……我有没有说过不要来采茶村找我？”潘明浑身不悦，轻声呵道。
　　韩升不敢抬起头去看潘明此时的神情，但是此事绝对不能再拖了。潘将军离开的太久，将军府的一堆事情都是由他来做。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副将，要想镇住那些“闹事”的人，威信远远不足与潘明。
　　“王家与李家隔三差五的来讨说法，您不在，我不敢擅作主张。”
　　潘明早料到又是这两家在作祟，说：“王家和李家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要他们不闹大，不惊动朝廷，一切好说。”
　　“可是将军，你有所不知，”韩升又说，“王家的那个大少爷王轼奕参加科举中了，现在，已经到西南府的县衙任职主簿了。”
　　“哦？这么快？平时一副怂样，说都说不出来的，看来我还是小看他了。”潘明一边的嘴角不禁稍微上扬，冷笑一声。
　　“那将军……”韩升眼看着自己再怎么说将军跟他回去的可能都很小，开始着急起来。
　　潘明也不想为难韩升，自己怎么说也是有官职、有公务之人。真相，是迟早会让林箫竹知道的，等到了那一天……
　　潘明突然笑道：“看来，我这戏是演不下去了……”
　　“将军你说什么？”韩升反问道。
　　“没什么，我跟你回去吧。”
　　韩升刚要欣喜，突然看到潘明身后紧闭的房门，又问：“那这位林姑娘……”
　　“她作为新上任的地方官，按规矩是会来县衙和将军府拜访……到时候，一切都知道了。”

　　潘明离开了，没有跟林箫竹好好地道北，仅仅留下一张字条便离开了。
　　“事务缠身，有缘再会。”
　　林箫竹穿着一件纯白的单衣、松散的披着一件藕色的长褙子，面无表情的握着字条发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屋内逐渐阴暗下来，估计是太阳被一朵巨大的云给遮住了。林箫竹脸上的表情变得暗沉、黑暗。
　　她冷笑一声，“什么有缘再见……你这一走，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了好吗。”
　　手中的字条猛地一下被捏成一团，林箫竹举起手就要仍……却又缓缓放下，在木桌上将字条舒展平整。指尖拂过每一个字，一滴眼泪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滑落。
　　“混蛋……再让我见到你，你就完蛋了……”

　　“咚咚咚——”
　　听闻有人敲门，林箫竹赶紧擦掉脸上的泪水，将衣服穿好之后匆匆去开门。
　　“阿婆？”
　　没想到，这一大早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提着一筐鸡蛋的阿婆。
　　林箫竹有些不知所措，问道：“阿婆这一大早的……是要提去卖吗？”
　　阿婆笑道：“这一筐是给你送来的。另外我是来提醒你，你新到咱这西南府，理应去西南府拜访县丞大人和潘将军的。”
　　“对哈。”林箫竹恍然大悟，“您不提醒我，我都快忘了。那我今天就去。”
　　“诶！”阿婆赶紧抓住林箫竹，“得穿的得体一点啊。虽说你说将军，但毕竟是姑娘家，可不能穿着武术铠甲式的衣服呀。”
　　林箫竹还真是打算就穿那一身去的，反问阿婆：“可我除了那件，没有像样的衣服了……”
　　最像样的潘宣送的那套竹色纹样的衣服，现如今，全是些粗制烂布的，哪儿还有像样的衣服啊。
　　阿婆一副早就猜到的表情，甩给林箫竹一个包袱，“这是兰霜的，你两差不多，应该能穿。”
　　林箫竹打开包袱，一件淡蓝色的大袖衫、浅色条纹的下裙，一看就喜欢。
　　“多谢阿婆。”
　　“嗯，你先穿，然后待会兰霜过来给你梳妆。”
　　林箫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这么去就行。”
　　“这怎么可以呢！”阿婆气势汹汹压住林箫竹，“虽说咱这西南地也不大，可是县丞大人毕竟是地方官，第一次见，好的印象还是要的。况且还有潘将军……人家将军可是单身哟。”
　　“哈哈，阿婆，您这么一说，我感觉我是要去相亲的。”
　　“行啦行啦，去穿衣服，兰霜马上到。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来找我。”阿婆说罢，转身离开。
　　“阿婆路上慢点！”

　　退脚进屋，带上门只留一个缝隙给后来的兰霜。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衣服。材质果真不一般，完全看不出来是采茶村的一个普通姑娘所有的。
　　三下两下穿好衣服，林箫竹披散着长发，靠着一面小小的铜镜打量自己。
　　越看越是欢喜。
　　“等有空去西南府给自己做套衣裳吧。”

　　将军府和县衙秀在西南地区最繁华的地方——西南府。这里本是之前西南国的首都。奈何国主无能，弃城而逃。皇帝大悦，批准县衙直接占用西南国的大殿，仅仅是大殿。大开城门，宫内的各个屋子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还有县衙里做事的人。
　　外边的人甚至不敢想象，一个国的宫城变为县衙，这得有多大的规模。然而，非也。西南国本就是小国，因此，他的宫城也不会太大。稍微大一点的，一个正殿，一个后花园。其余的，根本没什么可吹嘘的。
　　县衙和将军府，作为西南地区最大的两个执行官所住之地，必然是要住最大的了。于是乎，正殿给了县丞，后花园给了潘将军。然而这花园除了一面的湖，还有花花草草以外，什么都没有。机智的潘将军以及爱于享乐的潘将军，直接在湖的中央修了一座阁楼住在里面。阁楼分两层，第一层是潘将军泡澡的地方。是的，潘明天生爱泡澡，甚至爱的有些过分了。真正做到了没事就泡在水里。所以，这么个变态，就把阁楼的第一层，全部修成他泡澡的地方，只留出一小块地方来走路，上二楼。
　　而这阁楼的二层，就是潘明办公休息的地方。
　　说来，潘明并不需要一个工作的地方。大多事情都是在县衙里解决，谁会跑这来。踏上二层，从外到内依次是几张椅子几张桌子，一个屏风隔开。绕过屏风就是一张巨大的圆床，白色的纱帘从屋顶垂下来，罩住整个大床。
　　就没了。

　　林箫竹穿好衣裳恰好兰霜带着自己的首饰盒进来。
　　“猜你肯定没这些东西，我就把我的都带过来了。”兰霜抱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进林箫竹的寝室。
　　林箫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我就一根发带，还真没别的了。”
　　兰霜叹气道：“有机会我们去逛逛西南府，给你买点首饰，再做几件衣服。”
　　“我也是这么想的！”

　　兰霜是采茶村里最会打扮的。不仅漂亮衣裳多，打扮的首饰饰品也不少。
　　“兰霜这么漂亮，应该有不少人来找你家提亲吧？”
　　正在给林箫竹编头发的兰霜手上一愣，轻咳两下，“哪、哪儿有，我长得不好看。我倒是觉得，箫竹姐你要好看些。”
　　“我？”林箫竹大笑道，“我这个连胭脂水粉都不会用的，哪儿有男人会看的上我。”
　　“当然有了！潘……潘公子不就是吗。”
　　林箫竹脸色一沉，瘪瘪嘴，“别跟我提他。”
　　兰霜像是做错了事情，心生歉意全写在脸上。
　　林箫竹拍拍她的脸蛋，温柔一笑道：“好啦好啦，快跟我说说你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啊、啊？”
　　“就是那个，你奋不顾身想去保护他的？”
　　“哪、哪儿有这么一个人啊！”
　　“肯定有！”林箫竹万分肯定，“不然，你这个小身板，怎会说出让我教你武功这事呢？我没说错吧？”
　　兰霜似乎有些害羞过头了，一掌抡下去，拍在林箫竹背上。这一下，林箫竹切身的感受到了兰霜常年干农活练出来的力量。一声吃痛，兰霜吓得手忙脚乱。
　　“我我我我，我赶紧给你弄好，你快走吧！”

　　唉……这孩子。

　　阿婆给林箫竹联系了一辆马车，是要去西南府买些货物的。林箫竹穿着大裙摆坐在马车后面，生怕把裙摆弄脏，还故意捞起来抱在怀里，露出两条大白腿。
　　“哟喂我的林姑娘啊！”兰霜赶紧抢过来，重新替她整理好裙摆，“你是姑娘家，露腿可是万万不行的呀！”
　　“这有啥……裙摆弄脏了才是大事啊。”说着，又想去捞裙摆。
　　兰霜又是一把抢过来，“不、可、以！”
　　“好好，我听你的。弄脏了我可不洗啊。”
　　“不让你洗！出发吧，不可以再露出来了啊。”
　　“听你的。”

　　马车拐过几个弯，就一点儿也看不见采茶村了。林箫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又把裙摆捞起来抱在怀里，两条腿晃荡在外面。
　　“待会去见县丞大人我该说什么呢？话说这县丞大人姓什么来着？那将军府的潘将军、我又说什么呢？”
　　眼下最大的问题来了。林箫竹不善与人交往，而且自己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晓得，希望别出岔子就行吧。
　　“诶，大哥！”
　　林箫竹突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驾马的大哥，可以当场普及一下知识呀。
　　“您知道这县丞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大哥一愣，“县丞大人？你是说张大人啊。那可是一个一等一的好人啊。身为父母官，真的是把官职做得淋漓尽致啊！”
　　似乎是受过张大人帮助的人，说起来滔滔不绝，说了一路。导致林箫竹是一点没问到关于那位潘将军的消息。
　　林箫竹跳下马车，拍拍裙摆，告别马车大哥。
　　“下午我还载你一起回采茶村吧？”大哥主动邀约。
　　林箫竹摇摇头，拒绝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您忙你的。”
　　“那行，你路上小心啊。”
　　“多谢大哥！”

　　林箫竹站在县衙门口，抬头望着这宫殿改成的县衙……好像是比想象中小得多呀。
　　“据观察所得，县衙门口就两个人在守着。左边的稍微胖一点，看起来挺挨揍的，右边那个瘦筋筋的、一拳肯定倒。这我要是进去了，说错了话，这两个应该是打得过的……”
　　有了信心，林箫竹昂首挺胸，恭敬的走过去，微微行李。
　　“在下……”
　　话未说全，反被对方抢了先。
　　守门的一个说：“是林箫竹、林将军吧，我们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县丞大人知道我要来？”林箫竹反问道，语气中带了些惊讶。
　　“是的，张大人这几天都在等您。还说，要是来的是一位长相极好的姑娘，就能知道肯定是你。”
　　守门这么一说，林箫竹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那将军，请。”
　　“好。”

　　林箫竹跟着守门的大哥一路往里走，穿过内院，就是县衙的正堂。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坐立其中，正堂只有他一人，正在认真的阅读着手里的卷宗。
　　“大人，林箫竹将军到。”
　　闻声，那位张大人才抬起头，见到林箫竹，赶忙起身走上前来。
　　“恭迎林姑娘啊！潘大人说你要来我就一直等着的。”
　　林箫竹也赶忙回礼，“是在下来迟了，还请县丞大人莫要怪罪。”
　　“诶！哪里的话。将军是朝廷派来的，是上级。”
　　林箫竹尴尬一笑，低下声说：“谁人不知，我是被流放来的呢……”
　　张大人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眼珠子一溜，换个话题。邀请林箫竹去后院坐坐，喝口茶。守门的大哥回了岗位，林箫竹便跟着张县丞，去了正堂的后院。
　　“林姑娘来此可还住的习惯？吃的习惯？”张县丞问道。
　　林箫竹回话道：“一切都很好，采茶村的大家都对我很照顾。”
　　“那就好……”张县丞点着头，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
　　林箫竹也算是在京城待过的人，观察人的表情，她还是很在行的，一眼就看出了张县丞是有话想问。
　　“张大人若有问题直接问就好了，不必多虑。”
　　张县丞被看穿后有些害羞，轻咳两声，说：“那我便问了……林姑娘，跟潘将军是老相识？”
　　“潘将军？我与潘将军还未曾谋面呢。张大人何出此言？”
　　“哦，是这样，”张县丞说，“前些日子将军回来后就叫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在县衙等着，说今日林姑娘就会来拜访。我就在想，潘将军是如何知道。不过既然林姑娘不认识，那估计是我多虑了。”
　　“您的意思是……潘将军早就知道我会来？还特意来跟您说的？”

　　林箫竹不明白，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怎会知道自己会来？还能准确说，就是今天……
　　“张大人，”林箫竹有些不确定，于是问道，“这西南，有几个叫潘明的？”
　　“潘姓可是国姓，谁敢跟着取一样的名字。”
　　“您的意思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潘明？”
　　张大人见林箫竹快哭出来的表情，猝不及防，刚忙叫下人拿来手帕递给林箫竹。林箫竹颔首接过，却只是紧紧握在手里。
　　“张大人可否带我去见潘将军。”
　　张大人见林箫竹的样子有些担心，询问她：“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可以吗？潘将军这人脾气不好，见不得谁哭哭啼啼、没精神的样子的。”
　　林箫竹摇摇头，“我没事，张大人带路吧。”
　　“行吧。”

　　想来，潘将军在怎么冷血，也不会对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家发怒。张大人如此想着，又担心地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林箫竹。

　　除了县衙的大门，往右拐，然后转身往后花园走。越走越窄，直到穿过一个石碶的圆门，眼前才豁然开朗。花草环绕、小河潺潺。一座较大的阁楼立在水中央。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下人，完全不像是我朝大将军居住的地方。
　　张大人介绍说：“潘将军不爱使唤人，喜欢一个人清静，不过还是会有人定时来伺候将军。”
　　林箫竹安静地听着。
　　顺着湖边走，一路走到潘将军的阁楼前，恰好里面走出来一位长相乖巧的女婢。
　　“张大人，林姑娘，将军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张县丞拱手道：“好。”
　　女婢行礼，然后侧过身，摆出一只手指引林箫竹往里走。张县丞也站到一边，等林箫竹进去。
　　“张县丞不跟我一起进去吗？”林箫竹问道。
　　“啊，潘将军要见的是您，我就不进去了。”
　　“好吧。”

　　林箫竹的双眸不自觉的看向内屋，顺着楼梯往上看。就是那里，到了那里，我便可以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
　　他，是不是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那个一声不吭就离开的人……那个，骗了我的人。
　　“林姑娘请。”
　　女婢说道。从一开始，她都没有叫林箫竹一声将军。从始至终，眼睛都不曾抬起来看林箫竹一眼。冰冷的表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毫无感情的。由此可见，这个潘将军该是个多冷血的人。
　　林箫竹终于抬脚踏出了第一步。
　　走过巨大的浴池，踩上台阶，一步、两步……
　　十几步的距离，整个人便来到了二楼的平台。松竹的屏风前悠闲地坐着一个衣衫散乱的男人，露着结实的胸膛，一层单薄的衣衫若隐若现的凸显着他的身材。他手里端着酒杯，头发披散着，随着他仰头一闷，长发的一端落在地毯上。
　　这幅画面……跟那美人醉酒图有什么区别！
　　可是林箫竹哪里还有闲心去管这些，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瞬间，她真想一下子转身就离开。
　　千猜万猜，果然还是猜对了。

　　“你干嘛骗我？”

　　女婢不知是何时离开的，整个空间，只剩下林箫竹、和潘明。

　　“我没有骗你。”
　　“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谁？”
　　“迟早会知道的。”
　　“所以你……为什么？”

　　林箫竹咬紧牙关，眼睛发酸地看着一副毫不在意样子的潘明。他喝他的酒，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内心越想越是生气，林箫竹狠下心来扭头就走。
　　“我让你走了吗？”
　　“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呵……”
　　潘明突然冷笑，令人毛骨悚然。林箫竹站着不动，听着身后的脚步逐渐靠近。
　　一直到离自己一步之遥。
　　“你啊……既然来了，就别再想离开了。我说过的，不会放你走的。”
　　说完，一掌砍在林箫竹的后颈处，她吃痛一声、眼前一黑，闭上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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