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竹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墓碑前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背影站在雨里，任凭
　　风雨拍打。
　　墓碑上的字是她写的，这些字，是躺在这里的人教给她的。
　　“丈夫林墨璋之墓”
　　说是天生的疾病，能活过二十五已是福分。
　　林墨璋走的那天，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病恹恹的，一大早非要拉着青璃去山里的一处峭壁上看落日。还没等到午饭时间，林墨璋便靠在青璃的肩头，安然离去。
　　他走的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徒留泪湿满面的青璃，不断地哭喊着问他，“说好的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说好的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他食言了，明知要食言，却没有说一声抱歉就先离开了。

　　林墨璋走后的第二天，庄子里就为他办了下葬。
　　棺材是他二十五岁生辰之前买的，因为幼年的那位大夫说，最多活到二十五。在黑屋里呆了大半年，落下了一层灰，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老天爷很合时宜的下起了大雨。
　　下葬仪式很简单，林墨璋说的，悼念一番便可。林母病倒在了家中，仪式完后，林父赶着回去照顾妻子。庄子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了青璃。呆呆地，望着墓碑、和它背后的土堆。隔着土堆，她似乎能看到躺在里面的、那张安静的脸庞。
　　“骗子……”
　　是你说的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骗子……”
　　你说的要带我去别处看看的。
　　“骗子……”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这一生，可就只有你的。

　　那天以后，庄子里的人再也没见过青璃。以为她伤心欲绝，一个人离开了。第二天，林父在自家窗台发现了一封诀别信，再跑到自己儿子的坟墓前时，棺材……已经被人劫空了。
　　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说那昆仑山上有一名巫医，能帮人起死回生。没听说这其中的后果，青璃便毅然决然，带着林墨璋冰凉的身体上了昆仑山。
　　昆仑山不远。可要找到那位巫医的位置，很难。昆仑上那么大，甚至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密密麻麻的树林间，青璃大喘着气、背着林墨璋在其中穿梭。也不晓得走了多久，青璃终于是被打趴下了。
　　好累……真的好累……好想、放弃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开始抽泣。她一把抱着林墨璋，死死地抱着，狠狠地哭喊。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林墨璋！你给我醒过来啊……”
　　可是整个山林，除了她的声音，无人回应。

　　兴许是真的累了。趴在林墨璋的胸口，青璃竟然睡着了。就像之前那样，每天，他拥着自己入睡。
　　似乎，就这样随他去了也好。

　　等再一次醒来，青璃已经换了地方。本来是睡在树林里，这会，却躺在了一张床上。身旁……是静静的林墨璋。
　　青璃仔细的打量了一圈所处的房间。陈设简单，就是一户普通的人家。莫非，是被昆仑山上的居民给捡到了？
　　青璃翻下床，光着脚走到了房间的门口。深咽一口气，推开门。
　　一个小小的庭院出现在眼前。没什么特别的，与寻常人家的院子一样。特别的是，靠近山壁的那一池水。

　　“你醒啦。”
　　闻声看去，一位年迈的女人从屋旁的拐角处走出来，手里还拽着一把草药。步履轻快的走到池水边，把草药丢进去。然后抡起手边的竹竿，在水里搅合搅合。青璃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水里的颜色似乎有些变化。
　　老婆婆像是看穿了青璃的心思，回答说：“这水是在变色呢。要不要过来看看？”
　　青璃点点头，光着脚慢慢走到水池边，定脚在老婆婆的身旁。
　　“人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老婆婆搅动着说道，“人之生死，轮回而已。今生命数已到，该去的就去了。说不定，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呢。”
　　青璃埋下头，“可他走之前说的，他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我……”
　　“那是因为他爱你。抛开这一点，他这一辈子、难道不是早点解脱更好？”
　　青璃沉默了。好像，是的呢。
　　恶病缠身，每天过的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自己是不是明天就会离去，所以害怕着不敢去做很多事情。好不容易冒险考来的状元，却因为身子的缘故，只能回庄里，做个教书先生。
　　“您说得对……是我自私了。”
　　老婆婆笑了，“话也不能这么说。是你让他感受了人生的意义、有了想一直活下的意愿。这，不是胜过一切吗？”
　　“那我现在怎么办……我不想他就这么离开我……我们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有。”
　　“哈哈哈，”老婆婆放下手中的竹竿，领着青璃往她方才去的那个地方。从房屋的一侧、有一个树枝搭起的甬道，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老婆婆说：“这是我的药园子。全是这世上仅有的。要救你丈夫，就全靠他们咯。”
　　青璃惊讶道：“真的可以吗？就用这些草药吗？”
　　“姑娘啊，”老婆婆转过身，面对青璃，“我可以帮你。不过相同，你也要替我做件事。”
　　“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哈哈哈，好。你是西北人，不知这中原有很多传闻。其中一个，就是关于昆仑山上、有一个炼就杀人武器、药人的巫医。”
　　“杀人武器？药人？”青璃从未听过这些东西，单纯的从字面就能感受到危险。
　　“是的，药人。得药人者，如获军队一支。药人，顾名思义，就是药草炼就出的人。具有比一般人超强的战斗力，可是有一个缺点，药人一旦释放，进入战斗，就会一直不停的发力，直至死亡。中原上的传言是，药人杀人是不眨眼的。一定会一直不停的杀人，最后杀死自己。呵，不过呢，这药人说到底还是人啊……”
　　青璃不解，问道：“婆婆跟我讲这些是？”
　　“我救你的林墨璋，你代替我、成为人们眼中的恶魔。”
　　“什么？”
　　老婆婆转过身，走出药园，继续说：“我在这昆仑山待了几十年。这药人我也是炼的累了。想出去走走，可这昆仑山不可无人啊。”
　　“可是，我不会这些啊。”
　　“确实，你要学，可得花上几十年呢。不过，你也不需要真的去炼药人，懂些简单的就行了。毕竟，等那林墨璋醒了，是得要每天喂药的。”
　　青璃点点头，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那接下来，我就来一一告诉你该怎么做。”

　　第一，关于药池。
　　药池里的水是巫医花上了几十年熬制出的。这水中一共救活了两个人，都是战场上不小心牺牲的将军。救活之后下了山去与敌人拼了个你死我活，最后还是死了。因为将军的敌人是中原人，这也就有了那个可怕的传言。
　　第二，关于这所住处。
　　整个昆仑山就这一座房子，其余的，全是树。就连这住所都是被山环绕着的。因为一直是巫医一个人住着，所以就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几个大书柜，里面全是巫医这些年的巫术和一些书籍。院子很宽敞，完全可以再修一座。说时，巫医邪魅一笑，调侃青璃，“孩子别生多了，到时克制一下，一个就行了。”
　　青璃顿时红羞了，问她为何这么说。
　　巫医笑道：“我可是通晓过去和未来的。你们两啊……啧啧啧。”

　　第三，关于林墨璋。
　　身子放入药池中，沉入池底。巫医说，等待七日即可。说完，她就收拾收拾行礼，准备离开了。
　　“您就这么走了吗？”青璃叫住她。
　　巫医站在院子门口，回头去看一脸惊愕的青璃，轻轻笑着说：“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了你。有什么不明白，可以去书里找找。”
　　“可是……”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
　　“你们的孩子……她，不一定是个完完全全是药人。”
　　说完，她便挥手离开了。青璃还是傻呆呆的站在原处不解，什么以后孩子、什么不完全是？

　　是的，很明显。青璃把这句话是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老去、寿命终结，也没有告诉林箫竹这句话。
　　七日之后，林墨璋苏醒了，从此二人恢复往常的日子。确切的说，是比以前更腻了。没过多久，林箫竹就出生了。

　　“咱们，就叫她箫竹吧。”林墨璋摸着熟睡中的孩子说。
　　青璃问他，“为何？”
　　“箫，就是吹的那个乐器。竹，就是竹子。在竹林间吹着箫，潇洒自如、一身侠气！是不是想想就很棒？”
　　“姑娘家的，要什么侠气。”青璃嘴上说着，其实心里倒是觉得这名字不错。竹一般的女子，清雅、坚强。

　　“阿爹！”
　　林箫竹抱着一本书，从书桌前冒出小脑袋来，对对面认真写书的林墨璋说：“今天我们讲哪本书啊？”
　　“今天啊咱不讲书。待会阿爹写完要去城里拿给宴福楼的老板。我们送完书，阿爹就带你去听书。”
　　“真的吗！太好了！”
　　一听要下山，林箫竹可乐坏了。连忙跑去药园里找青璃，一边跑就一边喊：“阿门！阿爹说一会带我去山下听书呢！”
　　青璃从药园里探出头来，看着林箫竹乱糟糟的样子，笑着说：“那你可得去换身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去街上走着别人会笑你的。”
　　“为何？”林箫竹歪着脑袋问她。
　　青璃蹲下身，抚摸着林箫竹凌乱的头发说：“因为你是姑娘嘛。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被人才会喜欢你的。”
　　“可是，我有阿爹阿门喜欢就好啦。别人干嘛要喜欢我啊？”
　　“傻丫头，等你长大了是会嫁人的。而且，那个人会比阿爹阿娘更爱你。甚至是可以为了你，翻山越岭去找你的。”
　　“翻山越岭？为什么找我还要翻山越岭啊？他直接上昆仑山来不就好了吗？”
　　青璃真是被这傻丫头给折服了，“难道你就不想穿穿漂亮的长裙子，梳个好看的发型，和阿爹去城里走走吗？”
　　“想！”
　　“这就对了嘛。走，阿门帮你梳头发。”
　　“好！”

　　“翻山越岭的寻我……原来阿门早就知道你会来……”
　　林箫竹裹着一件薄的几乎透明的长衫，依靠在窗台边，望着阁楼外的一池清水发呆。
　　她又做梦了。
　　因为没有了手腕上的绳子，似乎更早以前的事，每晚会以梦的形式出现，让她想起来。
　　潘明又是一早就出去了。最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日早出晚归。
　　林箫竹深叹一口气，正想从窗台处离开，突然，她发现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站在院墙瓦上的。而且，一直看着林箫竹。嘴上笑嘻嘻的，像是认识似的。
　　确定了对方是看的自己，林箫竹没关上窗户便从窗台处离开了。
　　果不其然，那人随即一脚踩上了二楼的窗台。

　　“你，就是林箫竹林夫人吧？”那人开口便是一句问。
　　林箫竹走到衣架子旁取下一件潘明的大氅披上，将自己裹得严实些。
　　“我不是什么夫人。”林箫竹回答。
　　“哟！我以为姑娘住在这将军府，是将军夫人呢。”
　　“你是谁？”
　　并不想跟此人交谈过多，林箫竹直接开门见山问他。
　　那人咧嘴一笑，跳下窗台，直接走到林箫竹面前，嬉皮笑脸说道：“既然不是将军夫人，那就随我一道离开，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