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似宝

作者:珍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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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贺时霆打开门,里面细微的窸窣声引得他凤眸微眯,俊朗的侧脸霎时冷酷起来。

      声音源自于东南方向——是床。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金柄弯刀上,阔步走到床前。刀半出鞘,在漆黑的夜里流转着嗜血的光。

      床上,素来整洁的被铺乱成一团,凌乱的被褥中露出一双黝黑湿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朝他看。

      只是个小姑娘。

      贺时霆凌厉的眉眼稍稍缓和,归刀入鞘,到桌前倒了盏茶。

      茶是冷的,他也不介意,叼着杯子喝茶,左臂顺手一挥,手上的火折子飞出去,撞开灯罩,点亮了灯座中央的蜡烛。

      烛火燃起,一室光明。

      贺时霆一口喝干茶水,瞥了眼床上的人,挑眉道:“还不下来?”

      听了一下午他的凶恶事迹,楚楚怕他怕得浑身发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软着手掀被子下床。

      不妙的是,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把她困在里面,一时竟出不来。

      楚楚手忙脚乱地去解,不但没解开,反而被缠得更紧。

      她慌得要哭出来,如一只误闯进老虎窝的兔子,笨拙又可怜。

      贺时霆敲打桌子的手顿住,眼里流转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手下却并未留情。

      楚楚正慌乱着,衣领忽得被提起,一阵天旋地转间,从被团中被拎了出来。

      衣领勒住脖子,她难受得眼圈儿都红了,拼命挣扎,可惜力气太小,挣脱不开。

      一路到了门口,身后的人竟作势要把她往门外丢。

      楚楚心里一惊,双手紧紧缠上贺时霆的右腿,吓得声音都发颤:“别,别扔我。”

      贺时霆的长腿被抱住,几乎融化在温软娇绵的触感里。

      他的动作微顿,有些下不了手。

      待那大杀神点头同意了不扔自己,楚楚才松口气,不敢再抱他的腿,赶紧放开手。

      谁知贺时霆说到做到,也松开了拎着她后领的手。

      顿时,楚楚的身子失去所有依托,直直地从贺时霆腿上落下,摔坐到地上。

      青石板砖硬梆梆的,楚楚疼得身子仿佛都摔作了八瓣,她鼻尖一酸,眼里飞速滚落着泪珠。

      月光照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映出满脸湿润的委屈,可怜极了。

      贺时霆被她的泪惹得莫名烦躁,“哭什么。”

      怎么这么笨,谁叫她松手的?

      他皱着眉把楚楚从地上提起,放在院里的石凳上,命令道:“别哭了。”

      楚楚疼得厉害,被提得难受又不敢挣扎,听到他的命令,只能咬紧唇瓣,忍住喉间的呜咽。

      可眼里的泪却止不住。

      贺时霆霸道惯了,见她还流泪,语气不自觉地就带上不耐,“我说别哭。”

      楚楚听说贺时霆杀人如麻,本就怕他怕得紧,此时他的行为又这样恶劣,她觉得贺时霆简直和凶煞鬼一般可怕。

      被这么一恐吓,楚楚抖着手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

      抹完泪,她微仰着头,睁圆眼睛,不敢再让泪从湿润的眼眶滚落。

      楚楚鼓足勇气,对贺时霆小声哀求道:“我,我没哭了,你能不能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这话说得有趣。

      贺时霆压住上扬的嘴角,“你怎知我生平最爱吃人肉?”

      楚楚不敢接话,只是白着一张脸摇头。她是听其他丫鬟说的,她们说他不仅爱杀人,还爱吃人肉饮人血。

      即便她不说,贺时霆也能猜到几分答案,他换了个问题,“谁让你来的?”

      楚楚恐惧地看他,好一会儿,见他只是站在原处,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才艰难地开口,“是,是胡嬷嬷。”

      果然如此,不出贺时霆所料。

      胡嬷嬷是奉正院的管事嬷嬷,也是姜氏的陪嫁嬷嬷,今夜的事定是贺时霆的继母姜氏在作妖。

      贺时霆又问:“她让你来做什么?”

      楚楚仔细回忆,从胡嬷嬷的训斥和责罚中想到几句话,小声道:“让我来伺候你。”

      方才被威吓过之后,楚楚便一直睁大眼睛不敢哭,过了这么会儿,双眼很酸,她话音刚落,一个没兜住,圆滚滚的泪珠跌出了眼眶。

      她吓得慌忙拭去。

      奉正院从哪找来这么个蠢东西。还伺候人?

      贺时霆眼里的笑意渐深,“小丫头会不会说话,伺候人要说‘您’。”

      楚楚的眼睛瞪得太久,乍然放松有些疼,她蔫哒哒地回道:“哦。”

      “哦什么哦,把话重新说一遍。”贺时霆故意板起脸,道:“说不好我吃了你。”

      他难得的流露出些许少年人的顽皮。

      楚楚被吃人的威胁吓得心悸,很快地把话重新说了一遍:“胡嬷嬷让我来伺候您。”

      这时,院门处突然出现许多脚步声,只有月光照拂的灰暗院落忽然亮了起来,两人都往那里看去。

      一行人提着灯笼进来,为首的是胡嬷嬷,后面跟着许多环肥燕瘦的美貌丫鬟。

      胡嬷嬷一面走,一面教训道:“我和你们说的都记住了?进了这院子,谁也不许再使性子,好好伺候大公子,若能在正妻进门前,养个小子出来,便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

      丫鬟们有的不服气,有的脸上还带着惊惧,不过嘴上都乖乖应了是。

      她们中有贺府的家生子,也有从外面买来的,容貌皆是上等。下午聚在一处,传起贺时霆吃人的谣言,闹着不愿来定平院,被胡嬷嬷责打到现在。

      胡嬷嬷见她们都驯服了,便点头道:“这就对了,听话就能少受苦。下午最听话的那个丫头,此刻便在大公子屋里,半点罪没受。”

      “嬷嬷说的是。”一个鹅黄衣衫的丫鬟忍着胳膊上的刺痛,笑着说:“只是那丫头呆里呆气的,哪里能伺候好大公子呢。”

      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心思活络的丫鬟也纷纷应和。

      既然不能反抗,不如搏一把,争个头筹,让自己做大公子的第一人。

      胡嬷嬷见状,满意地点头。

      楚楚虽然是这些人中生得最标志的,但她很看不上楚楚那副怯懦性子,因此只打算用楚楚敲打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们,并不准备真让楚楚第一个伺候贺时霆。

      众人往正房处走去,穿过一个假山,看见贺时霆站在后面,俱都唬了一跳,纷纷对贺时霆行礼。

      楚楚怕惨了贺时霆,见到胡嬷嬷她们,正要开口求救,想起下午她们对自己的排挤,觉得求救无望,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胡嬷嬷没瞧见她,单对贺时霆挤出一个笑,“大公子何时回来的?”

      贺时霆对她可没什么耐心,“怎么,爷什么时候回来,还要与你通报?”

      胡嬷嬷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喏喏道:“老奴不敢。”

      贺时霆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

      一个响指,院内瞬间涌入数十个身穿盔甲的禁军。胡嬷嬷被禁军扣着跪在地上,那些丫鬟们也都被禁军制住,动弹不得。

      “把她拖出去,打十棍。”

      胡嬷嬷惊道:“大公子,平白无故的,您这是做什么?”

      “叫侯爷。”贺时霆道:“连陛下亲颁的圣旨都敢浑忘了,再加十棍。”

      “您!就算您是侯爷,奴婢没做错事,您也不能滥用私刑啊。何况奴婢是夫人院子里的人,您这样实属不孝。”

      贺时霆半点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嘴角带着不屑的弧度,微抬下巴示意禁军。

      胡嬷嬷的嘴立时被堵住,和一众丫鬟们被拖下去。

      三两下间,院子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贺时霆身后的石凳上,楚楚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死死咬住唇瓣,几乎要咬出鲜红的血来。

      他奇道:“你怕什么?我又没打你。”

      话音未落,院落外便传来胡嬷嬷的惨叫。

      楚楚虽怕他杀人吃人,但那只是听说,此时亲眼见他不讲道理就罚人,又听见棍棒打人的声音,便更害怕起来,捏着裙摆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啧,胆子这样小。

      贺时霆冲院外喊道:“把人拖远点打。”

      待声音远去,楚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也是胡嬷嬷派来的。”

      让人把她也拖出去吧,她不敢再待在这里,和他待在一起。

      贺时霆难得的对人产生些兴味,他旋身坐在楚楚对面的石凳上,点头道:“我知道。她既派你来了,你便好好伺候。”

      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让楚楚走了,楚楚抿着唇,瑟瑟地往石凳边缘缩了缩。

      贺时霆看她垂头,问:“怎么,不会伺候?我那有口大锅,你自己去洗洗干净……”

      “我会的!”

      楚楚怕他怕得紧,眼里一片水泽,又重复了一遍,“我会伺候的。”

      贺时霆嘴角半弯,出口的话却恶劣依旧,“那你说说,要怎么伺候我?”

      楚楚不了解豪门大户的规矩。她在家从早到晚地做绣活,半步都踏不出去,所知道的伺候人不过是端茶倒水,扫地劈柴等而已。

      不敢靠近贺时霆,做端茶倒水的活计,因此楚楚只考虑扫地擦桌,洗衣劈柴等事。

      她悄悄打量了一圈,这院子里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不像需要擦洗,也没见着哪儿有柴堆。

      一不小心,对上了贺时霆的眼。

      凤眸漆黑如墨,深不见底,还带着几分笑意。

      楚楚吓了一跳,心中慌乱,脱口而出道:“我给您劈柴。”

      话刚出口,楚楚悔得咬住自己的唇肉。

      伺候人的活那么多,她怎么就单说了劈柴呢。

      楚楚很少劈柴。

      在家时,楚父楚母唯恐她砍伤了手,耽误挣钱的绣活。

      这会儿万一她没劈好,他不满意可怎么办?

      楚楚又不敢当着贺时霆的面改口,愁得拧起细细的眉。

      她那点纠结的表情全落在了贺时霆眼里,他饶有兴致地点头同意了她的“伺候”。

      “行,你给我劈柴去吧。”

      左右此时无事,他亲自领楚楚去柴房。

      夜里柴房无人,无数木桩堆得高高的。楚楚瞄了一眼贺时霆,见他站在那不说话,只好自己走到木堆边缘,抱起几根粗木。

      把两截木头垒好,楚楚从地上拾起斧头。

      贺家劈柴的斧头很重,握柄又粗,与楚楚家里的完全不同。她一只手竟提不起来。

      楚楚两手同时用力,也只是堪堪举起斧头。她吃力地往下劈,斧头才砍进半截,便卡住了。

      楚楚咬着牙使劲。

      她身量娇小,细白的指节努力握住粗大的斧柄,用力地挥着,几乎要吃不住力气,一头栽下去。

      今日胡嬷嬷给她穿了身烟霞色的柔纱衣裙,腰掐得紧紧的,那么一折,简直像要断了似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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