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作者: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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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气


      岳护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已经过去个把时辰,屋子里满是异味,沈潋正趴在一边的花瓶上呕吐不止,浅色的衣服上已经沾了不少的秽物。
      袁行之快步走到门前,对着岳护身后的两个美姬说道:“帮她洗洗干净。”接着望向避到一旁的岳护,说道:“沈大人怕是醉得不轻,里头有张床,让沈大人今日在这里歇着。”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两位美姬袅袅娜娜、美不胜收,十分乖巧地上来服侍,沈潋伸伸手表示抗拒,仍然吐了好一会儿,直到连胆汁都快吐干净了,这才有气无力地接着美人递过来的茶盏,漱漱口,神情萎靡地坐倒在地上。
      岳护的心情无比复杂。
      沈之期滴酒不沾,沈潋却是个天生的酒坛子,喝多少都不见难受。只是下酒菜里不能有花生,否则便可能会引发呕吐。这一点,沈潋自己再清楚不过,同人饮酒时也尽可能地避开花生。不过,逢年过节,被人强拉着灌酒的时候,沈潋也会不动声色地吃下几颗,装作酒醉的样子,之后不过吐上几口,也便过去了。然而,看沈潋现在的样子,怕是吃了一碟不止……
      她是故意的。岳护反应过来。
      他猜得没错。
      袁行之对自己的心思绝不简单。沈潋便借着这一点不纯的心思一点点地腐蚀着袁行之的猜忌与怀疑。女子的柔媚和娇羞是最好的武器,但达成目标便足够了,沈潋绝不会懦弱到要将自己也拱手送上。
      是以在聊完正事之后,二人把酒言欢,沈潋抱着一碟花生不松手,甚至一边吃一边趁着酒兴涕泗横流道:“学生打小便喜欢吃花生,可是家里实在没有钱……不瞒小阁老,沈家一年到头都不见荤腥,全靠家里两个老仆在后园里种些容易养活的白菜青菜之类勉强度日。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兔子都知道换着花样地吃些叶子……学生实在是对花生有执念,望小阁老体恤,将这碟花生赏了学生吧。”
      袁行之哭笑不得,心中又有些鄙夷,但还是叫小厮多送了两碟来。
      于是沈潋几乎是一口小酒一口花生地作死。
      酒过三巡,袁行之看她面色酡红,眼神飘忽,猜测她怕是醉了五成,便放松心神伸手来捏她的下巴。
      平心而论,沈潋果真是对得起“钟灵毓秀”四个字,一双眼仿佛是蕴着济南城里最空灵的湖水,一颦一笑自是百般风情。即便是只穿着一身最朴素的粗布麻服,也是藏都藏不住的风华绝代。
      袁行之正想好好端详一番。
      谁知沈潋不负众望地吐了他一手。
      沈潋下了血本,难受是真的难受,效果也当真是拔群。袁行之的花花心思立刻便被恶心取代,连忙边拿帕子用力擦着手,边派人去唤岳护和那两个美姬前来。
      如今见袁行之忍无可忍地离开,沈潋稍稍缓过来一些,立刻拍地大笑。呕吐物中的胃液将咽喉灼伤,笑声虽然开怀,却沙哑至极,听着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寒气。
      岳护想要上前抱她起来,沈潋用了十足的劲力一拳打在他身上,狠狠地喝道:“滚开!”说罢踉跄着站起来,朝着两个美人笑嘻嘻地问:“这地方哪儿能洗澡?”
      两位美人被她难以捉摸的态度吓得颤抖不止。
      一美人惶恐道:“方才那位大人已经派人去了,过阵子便会提热水上来。”
      沈潋点点头,又朝美人勾勾手,也不在意自己满身臭气,便对凑过来的小脸眯眯笑道:“你们刚刚怎么服侍的他,照样子,也来服侍服侍我。”
      美人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抖若筛糠。
      岳护摇摇头,淡淡说道:“方才分明是你允许的,如今瞎醋什么,果真没道理。且不说我们并未发生什么,便是当真有事,你有什么资格来责问她们?”
      沈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哑着嗓子冷冷发问:“我同美人说话,有你什么事?你插什么嘴?”
      岳护瞬间沉了脸,忍不住出言嘲讽:“到底是当了大官的人,还没经手过什么事,这浑身的官架子便有了。当真在任几年,你怕不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沈潋一屁股坐下来,逗弄着跪着发抖的美人,随意道:“我是什么样子,自然有我爹来管,你凭什么插手?便是看不惯,你待怎的?”
      岳护双手环于胸前,俯视着她,嘲讽说道:“你不过是刚刚在袁行之面前卑躬屈膝,实在气不过罢了,凭什么把气撒在我身上?你当真不忿,一纸上书罢了官便是,何必惺惺作态。”
      沈潋抬起头看他,冷笑着道:“我自然是舍不得。如今位高权重,本官实在想要作威作福,也尝尝拿捏别人的滋味。岳公子想要英雄救美,也该看看自己的身份。”
      岳护见她越说越难听,干脆迈步走了出去。
      “明天”,沈潋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你收拾东西回济南。我不喜欢与人同富贵。”
      岳护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道:“多谢大人恩典。”
      几个小厮提着热水进门,将热水倒进木桶中,房间中顿时弥漫了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一个丫头呈上件料子华贵的浅碧色劲装,沈潋淡淡瞄了一眼,微笑着说道:“替我多谢小阁老美意。”
      而后一伸懒腰,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不需要伺候。”
      身前的两位美人仍然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沈潋伏低身体认真道:“方才对不住,小生实在失礼,望二位不要计较。”
      美人慌忙摇头。
      沈潋站起来,背过身解着衣服,语气平静:“二位也下去吧,明日小阁老怕是有赏。”
      美人赶紧退下。
      屋内静默至极,热气蒸腾。沈潋被这热气激得两眼发酸,沉到浴桶里,忍无可忍地嚎啕大哭。
      她并非相信岳护当真与那两位女子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气自己无能。
      如今她不过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猫,谁都能上来玩上一玩,她却连爪子都不能伸。
      从二品的官职在那些人面前屁都不是,能提你起来,自然能压你下去。袁家父子死死地抓着吏部,人事任免皆出自二人之手。内阁其余的五人不过是权作装饰罢了,除了同意与服从,哪里有丝毫置喙的余地?御史言官们更是争相依附,唯其马首是瞻。升谁用谁、贬谁免谁,即便只是微微地使一个眼色,便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地为他们保驾护航。
      如何斗得过?
      岳护在她身边注定要受委屈的。
      他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三无出身,上至袁晛、袁行之,下至任何一个她的下属,即便是对她沈潋有些忌惮,也不会把岳护放在眼里。方才袁行之有意试探,看她是不是当真任由摆布。她已经背水一战,没有任何退路。刻意巴结也好、主动示弱也罢,她一贯是不择手段的人,况且是这样险象环生的境地。可他二人的逢场作戏,竟然牵连到岳护身上!偏偏她不能拒绝!幸而袁行之已经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臣服,否则若是贸然拒绝,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沈潋忍不住微微颤抖。
      忆起那时岳护受伤的样子,沈潋伸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岳护是她藏在心里悉心呵护的人,她只恨不能将岳护包好了,藏在身上,时时刻刻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偷亲偷看。
      可是她却伙同别人狠狠地伤了他。
      为求袁行之的信任,她对他冷言冷语、颐指气使,翻脸无情。袁行之说他碍眼,她便当真冷漠至极,仿佛他原本便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
      十八年来,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使性子、耍无赖,岳护从不与她较真。犯了错,惹了祸,岳护宁可撒谎也要保她周全。即便她混迹市井,沾染了一身的流氓习气,谦谦君子的岳护也从未对她流露过嫌弃的神色。仿佛她永远都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所有的伤害便都可以原谅,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归结为无心。
      可是她不敢奢求,经历了这样的事,岳护也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包容她、继续宠爱她、继续安抚她。
      她不配被原谅。
      她从未把岳护当做下人,方才却将他的亲近毁得干干净净。
      她向来是想嫁他为妻的,方才却将他的真心伤得彻彻底底。
      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不该忍耐这些,不应该的。
      他原本是济南城里最纯真最简单的小公子,即便是身无长物,也有关爱他的父母和沈之期夫妇。他的世界里应该满是明媚,满是清澈,满是笑颜。或许未来,还会有一个善良质朴的姑娘,陪他辛勤劳作,替他抹去汗迹,为他生儿育女,过着简单平淡却幸福充实的一生。
      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悠闲自在。
      百年之后,儿孙满堂,幼子绕膝,天伦之乐。
      沈潋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痛苦地蜷缩在胸腔里,疼得跳也跳不动。
      这是岳护最好的未来——即便没有自己的影子。
      回去吧,别跟着我。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落在水面上。
      一粒一粒的,无声地沉了进去,再也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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