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沈潋的直觉没有错。席封平对于岳护，的确是有着一种颇为复杂的执念。
　　撬人墙角的执念。
　　军队里面不乏些勇猛得力的士兵，可是将才实在太少。统帅用兵，自然不可能对每一步战局都及时了解得清清楚楚，必然要依靠些得力的人来对眼前自己面对的小战局做出准确的判断，事有紧急，不必死等统帅的命令，便以最合适的举动来支援着大军的整体。
　　岳护便是这样的人。
　　然而这般的才智并非是最珍贵的。将才少，可毕竟也不是凤毛麟角。之所以乏人可用，更在于这些人的油滑。相较杭州府兵，台州府兵的情况已经好上许多。然而毕竟是世袭的兵油子，打落地起便沾上一身的奸猾世故，能不做的绝不动手，能不背锅绝不挑梁。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若贸然做出判断，对了自然有些嘉奖。可一旦失误，便有人命葬送，少也是个贬职罚饷的代价。
　　谁舍得为那莫须有的一点奖赏，搭上自己的官位钱财？
　　岳护便是一个。
　　沈之期的庇护实在太深，以至于他竟果真养成一种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正直，赤子一般地坚守着善恶对错的底线，绝不偷奸耍滑，绝对当仁不让。
　　因此，席封平对岳护可以说是垂涎至极，若是能将他收入麾下，自己便多了一只臂膀，形势危急，可放心让这只臂膀冲锋陷阵、左右突杀，而自己则可以更加全心全意地考量全局。
　　甚至如若必要，也会做些壮士断腕的壮烈之举。
　　不过，除此之外，自然还有些不好言说的小心思。
　　席封平对沈潋不好言说的小心思。
　　然而沈潋这一关难过啊。
　　所以只好从岳护身上入手。沈潋虽然极力抗拒自己对他的招徕，但席封平知道，倘若这是岳护自己的意思，沈潋绝不会阻拦。
　　因此，席封平便从方方面面对岳护进行着思想上的侵蚀，让他对自己充满敬佩，让他对整个军旅生涯产生坚定的向往。
　　对于岳护，他是势在必得。至于沈潋那边，有齐一遥守着，自然不会有问题。
　　然而毕竟有些心虚。聪明如沈潋，未必看不出他的目的。
　　故而士兵来传话，说沈潋请他去商议要事的时候，席封平心里竟也生了些忐忑不安的紧张。
　　沈潋能容忍他私加军费，可决计不会放任他在岳护身上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以她的气性，即便是为了家国荣辱，只怕也不会简单放过——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席封平心情颇有些难以言喻地纵马到了巡抚衙门。
　　沈潋同着岳护、齐一遥、齐一安已经在大堂等了一阵了。
　　席封平心中的花花心思顿时便散了个彻彻底底。有些郑重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沈潋起身相迎，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才道：“卫琳婵传了消息，五月初在台州会面。届时她大约会带着千数人兵临城下，无论她是什么心思，我不能不防着徐迟。”她定定地望着席封平，道：“我知道将军不能出兵，只是想问问将军台州是否有可用之人，即便是徐迟有所动作，也能稍作抵抗。台州城固，并不需要太多精锐，只是人数上不能露怯。”
　　席封平心中闪过几个人，然而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点子——两全其美的点子。
　　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台州府军和倭寇也算是老熟人，虽然同是世袭卫兵，却比杭州府的卫兵强了几倍不止。只是那几个千户胆识过人，却实在死板。战场情形瞬息万变，若一味苦等着上司的命令才能行动，不知要贻误多少战机。平素还好，只是如今你身边没个可用的人，将安全尽数交到他们手里，太过危险。”
　　沈潋直觉不对，席封平不是这样抛出问题却连个建议都不提的人。况且，自负些说，席封平对她还算不错，定然没有见自己犯险还如此气定神闲的道理。可是左右思量又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军务她又不了解，只得沉默不语。
　　齐一遥肩负着保护沈潋的重任，听了这样的消息，眉头简直要皱成一条。“果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吗？”
　　席封平白他一眼，不满道：“若是当真有，此前对阵海盗还会如此狼狈吗！”
　　齐一遥默了下去。
　　齐一安望了望兄长，明白他的压力，朝大堂里随意地扫了几眼，略过岳护的时候，眼神突然一亮。
　　席封平正静静地望着众人的神情，见总算有一人意识到了岳护的能力，顿时松了口气，但又实在不敢太过明显而被沈潋瞧出马脚。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抿了口茶。
　　岳护本要挺身而出，可担心着自己没有实战的经验，实在害怕自己能力不够反而误事，便沉默着不言。齐一安见他如此，上前对沈潋作了个揖，道：“在下想向抚台举荐一人，便是岳侍卫。不知抚台与将军意下如何。”
　　岳护顿时一惊。
　　席封平只装作一脸平淡，道：“岳侍卫的能力我清楚，定能担得起这样的事。只是毕竟他身份特殊，还是要看抚台的意思。”
　　沈潋不作声。
　　岳护看向席封平，后者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信任与赏识，便多了些自信，道：“既然将军如此说，我可以一试。”而后望向沈潋。
　　沈潋低了头不去看他。
　　齐一安走上前，作了一揖：“此番实在无可用之人。抚台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顾全大局。”
　　齐一遥也走了过来，抱拳道：“请抚台应允。”
　　沈潋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既然大家都如是说，我答应了便是。只有一点：小护不能为官，也不能入了将军麾下。此番虽有统兵布防、监控敌情之权，也并无军衔之实，只是作为我的亲兵，代我指挥军队而已。一旦台州事毕，则继续做我的侍卫，不再与台州府兵有任何瓜葛。”
　　席封平眉头一皱，明白她已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再强求，只应和道：“为图便宜，我可交付总兵腰牌。见牌如人，不服者军法处置。岳侍卫放手去做，任何责任我来担着。”
　　沈潋抬起头，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
　　齐一安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怪异，但毕竟做出了决定，旁的也无足轻重，便道：“如此甚好。”
　　沈潋站起身来，道：“台州府兵共有三千，便尽数交与小护指挥。小千在府里，盯着些何必钱的动向，若有不对，及时与我通信。小乔带上一百手下，明日与我同行。途中警醒些，别被人瞅了空子威胁我们的性命。过会子我将这些安排告知夫清。途中务必保证他的安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见几人点头，沈潋转头望向席封平，嘴角挂起一点料峭的寒意，道：“至于将军——在杭州专心练兵便是，别打着些多余的主意。将帅不够，自己费心去找，我只是处理些政务罢了，不想也不会帮你搜罗。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再翻一倍的饷银也好，我兜着就是。别把主意打错了地方。”
　　席封平蓦地心里一紧。
　　沈潋也不看他的神色，径直站了起来走出门去，平静道：“今日大家便出去收拾东西，明日辰时正出发。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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