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接下来的几日，沈潋总算找到了事情做，日日拉着何必钱南南北北地跑，到了府衙便往大牢里钻。
　　显然官员们都相当地配合，生怕沈抚台上任的热火将自己也焚个干净。得罪抚台事小，若是她一折子递上去，袁阁老再微微一挑刺，自己的前途可就交待了。
　　何必钱一把年纪，日日跟着她车上颠簸，下了车还没松松筋骨，便被拽着往大狱里钻。幸好下面的人也还算懂事，牢里人倒是不多，问起来也是相当轻松。只是这沈潋实在是个麻烦的，看了犯人还要翻卷宗，甚至腆着脸让自己给她分析分析案件的始终和疑点。
　　她当这是在教学吗！
　　想学她怎么不自己审！
　　半个多月下来，生生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般。
　　周边的州县转遍了，她还想着往宁波、温州那边看看。
　　且不说他一把老骨头实在是受不了，便是真的去了，那边兵荒马乱，保不齐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难道真的陪她因公殉职吗！
　　何大人正拼了老命拦着沈潋往海边跑，那边齐一遥面色紧张地走了进来，报告道：“抚台、中丞，卫琳婵派人传了信来，说是要应抚台的约，五月初的时候会到达台州府，望抚台早做打算。”
　　何必钱还陷在对生命的担忧中，没有反应过来，懵懵地问：“哪个卫琳婵？”
　　沈潋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兴高采烈地道：“还能有哪个卫琳婵？自然是徐迟的夫人卫琳婵。”
　　何必钱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些歪倒过去。
　　齐一遥连忙将他扶住了。
　　沈潋疑惑地问道：“中丞这样高兴的吗？明明那日还不甚在意呢。”
　　何必钱正疑惑着自己什么时候对这样大的消息也能不甚在意了，沈潋便十分友好地告诉他：“那日我到府上拜访，同中丞讲了讲邀徐夫人前来的事，中丞颇为淡漠，只是最后在巡抚印后草草一印了事。不想中丞今日竟如此激动啊。”
　　淡漠你个鬼！
　　老子忙卷宗已经焦头烂额了，谁能想到你塞了这么颗炸弹进来！诛九族的大罪，你想不开也就算了，我还是有妻儿老小的，凭什么跟着你把脑袋踢着玩！
　　骂完沈潋，又开始痛斥卫琳婵：不长眼睛的东西，这么明显的鸿门宴竟也看不出来？当了几年的名妓，被人捧惯了，当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公主，别人就伤不得？有陷阱不忙着避过也就算了，还生生地往上贴，怎么，嫁了海盗便刀枪不入了不成！
　　何必钱头昏脑涨，却死死地拉住沈潋的袖子，声若游丝地道：“抚台，通倭是大罪，我们谁都担不起，还是快将他们逐出去了事啊。”
　　沈潋翻了个白眼，显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仍然顾着他的面子，耐心道：“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就这么赶出去了多不好？况且卫琳婵哪里算得上是倭寇嘛，就是一个小小海盗的妻子，有什么可怕？前些日子我们不是还相互通信来着？要当真被安个罪名也不在这一次两次，不要紧的。中丞若是不舒服，便回府休息吧，今日我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约莫到了台州府也要个五六日，沿途也可以顺便查查狱中情形。东边的大狱，便要劳烦何中丞多多照管啦。”她朝着齐一遥使了个眼色，“送何大人回府。”
　　何必钱撑着最后的力气，费力地说道：“卫琳婵身份特殊，若是带了兵来围困台州，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尚且未必能够与之一战。到时台州攻陷，你我人头不保啊！抚台三思！”
　　沈潋只简单道：“中丞无需忧心，卫琳婵必定不会做出攻城之事，中丞在杭州耐心等待些时日，约莫一月后我再回来。这一月的诸多事宜，先劳烦中丞照管着，我回来再细细查看。事务繁多，中丞还是保重身体才是。”
　　何必钱简直想吐血，她到底有没有脑子！海盗反复无常，她凭什么能确定卫琳婵不是徐迟放出来的幌子！
　　见他仿佛还要说话，沈潋实在不愿同他多谈，赶紧朝齐一遥使了个眼色，说道：“还不送何大人回去？”
　　齐一遥撑着他，恭敬却强硬地说道：“大人，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何必钱彻底晕死了过去。
　　沈潋走到门前，招了一个卫兵过来，嘱咐道：“去卫兵所，叫将军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那卫兵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沈潋看他去得远了，调头蹬蹬蹬朝岳护房里跑去，一把推开门，小人得志地朝着一脸茫然的岳护说道：“岳公子，越赌服输啊。”
　　岳护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重新放回架子上，这才问道：“你指什么？”
　　沈潋往床上一死，乐不可支地说道：“卫琳婵要来了。”
　　岳护大惊，仿佛担心自己听错一般，连忙问道：“她要来杭州？”
　　沈潋坐起身，奇怪道：“她估计也会带小一千多个人，明目张胆地往杭州这样的内陆州府走，不到半路就会被某支当地的军队攻打吧？她又是个弱女子，即便有旁人护着，谁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数。就算是她不懂事，徐迟能舍得让她冒这样的险？”
　　她起身走到岳护面前，揪着他的脸问道：“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这样约我，你会放心吗？”
　　岳护自然摇头。
　　沈潋跳起来蹭到他怀里，说道：“我猜也是，所以明日动身去台州，你陪着我。”
　　岳护伸出手，揽着腰将她扶稳了。“所以你要在台州见她？”
　　沈潋还是傻笑着。
　　岳护也不禁乐了起来，问道：“便是她要来，你这样高兴做什么？与徐迟和谈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沈潋微微颔首去碰他的额头，笑道：“那件事我同样势在必得，只是眼下你该兑现承诺了。岳公子，你向夫清请教过了吗？”
　　岳护红了脸，不言。
　　沈潋双腿更加用力地夹紧了他的腰，“我猜也是，你若是问出这样的问题，将军都能上树了。”
　　岳护哭笑不得。
　　抱着她朝床上走去，“夫清公子自从离了魏姑娘，憔悴了不少，想必心绪也实在烦乱，我怎能再火上浇油。”
　　沈潋弯起眼睛，道：“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
　　岳护走到床边，弯了腰，示意她坐好，低头去咬她纤细的颈子，红着脸哑着声音道：“那样的事，不必向他求教。”
　　沈潋痒出了眼泪，却不舍得将他推开，嘴角狡猾地翘起道：“公子，白日宣淫可不好。想不到你衣冠楚楚，竟也是这样轻薄放荡的人哪。”
　　岳护早就羞臊不已，听她这样调戏更是紧张得厉害，咬着她的脖子不觉加了力。
　　沈潋都要被他笑死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侧头在他耳边道：“过阵子将军要来，你这样可如何见他。”
　　岳护猛地僵住了，面露疑惑地朝她望去，一身的窘迫也散了大半。
　　沈潋干脆径直向后一躺，依旧眉欢眼笑地道：“一千的海盗可不是小数目，我总得保住自己的小命啊。”
　　岳护直僵僵地站了起来，侧着头道：“那你何必逗我。”
　　沈潋在床上打了好多个滚，直把发髻都弄得散乱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小护。我上辈子约莫是治理过黄河，才攒下这么大的功德，能得了你的喜欢。”
　　岳护又羞又恼，干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声音干巴巴地道：“既是将军要来，你这样像什么体统，还不将发髻整理好了，平白又惹将军笑话。”
　　沈潋一扁嘴，抬手将发髻散了个利索，干脆在他面前挽起髻来。朝着那个支剑的架子望去，有些不满道：“我觉得你同将军走得近了些。他为什么送你这样好的剑，是不是对你有所图谋？你老实告诉我，他对于你而言是什么？”
　　岳护眼神饱含柔情地朝着长剑望去，道：“将军说这是处理军械的时候翻出来的，觉得配我便送了过来，还让我得了空子去找他学剑法。将军——将军是我敬重的人。”
　　沈潋眼睛翻着白，直觉席封平对自己的小可爱没安好心，可看着岳护这样的神情，又实在不忍心毁掉他这一点点小小的快乐，郁卒得有些气闷。
　　下了床，揪正了衣襟，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岳护一头雾水，不知她这是为的什么。忍了一忍，还是在她出门前伸手拉住，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引得她前来？”
　　沈潋内心重新泛起了洋洋得意的滋味：“那封信是夫清亲手抄的。”
　　岳护恍然大悟，而后立刻将沈潋压到门上，危险地问道：“你早预谋好了，卫琳婵见了信一定会来。却还要同我打赌。你是故意的。”
　　沈潋无辜地望着他：“你错了。卫琳婵看了信也不一定会来，我也在赌。”
　　岳护一懵，渐渐松开了压制她的手。
　　沈潋将门打开，语速极快地道：“可是我还附了一卷本她送夫清的《易安词》，她必来无疑。所以你安心服侍我就是了。”
　　岳护正要伸手拦她，沈潋早有预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岳护气得咬牙，心里却泛起些五味杂陈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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