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原雪吃过饭，放下筷子。

　　她起身，说：“我先走了。”

　　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六点四十五分。距离她和白泉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她是不能迟到的。一分钟也不能。一旦白泉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他生气的点又令人捉摸不透，她只能尽量的不去惹他。

　　推开包厢的门，万明轩也跟了出来。不过他是去上洗手间的。

　　两人到转角就分别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问：“你去干吗？”

　　“补作业啊。”

　　“哦……”

　　他迟疑了片刻，没有拆穿。

　　她说得实在太干脆了，前后说辞一致；走得也干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挑不出任何破绽。

　　以至于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可是应该不会错……

　　那节拖堂的物理课，他盼着她快点下课，特地留意了一下教室里边的声音。物理老师布置的作业……的确是没有卷子。

　　她在说谎，他确认这一点。但他并无探究的欲望。他从小就养成了不管闲事的好习惯，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万明轩从洗手间走出来。走廊上空气很闷，他忍不住站到窗边透了一会儿气。一向下眺望，就能望见傍晚昏暗的天幕下，路灯朦胧的光晕里，一抹形单影只的纤瘦身影。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他几乎能想象她那副面无表情，目光涣散的样子。

　　她还没走？这么大冷天的，她在等什么？

　　他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也变得一动不动。

　　她在下面等。他在上面等。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鲜红色的轿车驶来。光滑的、流线型的车身，崭新得微微发亮。车灯亮着，划破昏暗。犹如两道亮眼的光束从半空中闪过。

　　万明轩不懂车。但一辆车骚包到这种程度，饶是他这种外行人也一眼就直觉，一定是好车。

　　车在原雪面前停下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极自然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那样的她，和他心目中的她，有点儿不一样。

　　“去哪？”原雪系上安全带，问。

　　车上放着悠扬婉转的蓝调。白泉微微笑着，声音和曲调一样柔和：“去迷夜。去不去？”

　　他即使是笑得温柔可亲的时候，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微微弯起来，成了好看的月牙状，但本质上和原雪一样，眼底是毫无情绪的。只是她是一目了然的冷，他却还蒙上了一层亲切的伪装，令人怀疑那种冷不过是一瞬的错觉，当不得真。

　　她也是和他相处了近一年多才确认，这个人骨子里真是冷到极致了。

　　“去。”

　　对于他的提议，她是万万不敢说“不”的。一年多以来，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都秉承着小心谨慎的原则。

　　“怕不怕喝酒？”

　　她说：“我不会喝酒。”

　　他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哦……”

　　等真到了迷夜，看到早已聚作一堆，正嗨得起劲的赵云龙等人，原雪才明白，其实她根本没得选择。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局，她只能往下跳。

　　白泉搂着原雪走过去。他比她高一个头，她紧贴在他身侧，头靠在他肩膀上，显得小鸟依人。这姿态相当亲昵，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但她心里有数。距离再怎么贴近，都是不带任何温度的。

　　她手脚冰凉。她一直是怕冷的体质，这种天气身上几乎一直是凉的。没有什么能让她热起来。

　　“哟，白二少来了。”

　　众人热烈地招呼着，立马给两人腾了位子出来。白泉在这群人中地位超然，连带着原雪也跟着坐在正中央的C位。不过众人对两人的态度有所不同。对白泉那是曲意逢迎，点头哈腰；对原雪，都没人拿正眼看她，客气的敷衍。

　　毕竟她只是白泉的一个女伴——别说女朋友了，连个情人的名分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没人会拿正眼看她。

　　只有赵云龙对她另眼相看。但原雪宁愿他也像别人一样，根本不care她的存在。因为他直接把一杯大都会推到了她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笑，第一句话就是：“小……哦，小雪，来？”

　　“什么？”她假装听不懂。

　　“拼酒啊，”他说，“一直想跟你再切磋一下。还是老规矩，输了的就罚一杯酒。”

　　原雪本能的想拒绝。上次她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别再找她的麻烦了。没想到这人是个杠精，反倒越挫越勇。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他。然而，没来得及开口，白泉就抢先一步，说：“小雪，那你可要多灌龙哥几杯……”

　　淡淡的语气，却暗含压力。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她上。

　　她心下一沉，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撑住头，翘着二郎腿，笑笑地看向这边。完全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相处了近一年多，她早已了解他的这种作风。他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看戏。看人紧张，看人为难，看人不知所措。至于这场戏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大概是不会管的。他只要自己看得开心就好。

　　对此，她不以为然，却又毫无办法。她既然依附于他，就必须迎合他的爱好。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说白了，她在他眼里那点价值，或许也仅仅来自于此。

　　不过，这场戏恐怕不太好演。赵云龙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虽然不是什么老赌徒，但也比她经验丰富得多。十个赌徒九个作弊。赌博这门活儿，说到底就是比谁作弊手法更高超而已。那些五花八门的作弊手法绝对不是她可以一一应付得过来的。上次她不过是使了点小伎俩，逃过一劫。他当时脑子没转过弯来，过后未免还看不穿。他要是真和她杠上了，她难免会吃点儿亏……

　　“开。”赵云龙说。

　　原雪揭开手中圆筒的盖子，结果却不尽如意。

　　赵云龙哈哈笑道：“不巧啊。上次你简直百发百中，这次怎么一开局就栽了？来，罚酒罚酒，这可不是哥欺负你啊。你先干为敬吧……”

　　原雪不动声色，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赵云龙笑得张扬的脸，以及两人手中骰子的样式和点数。这次他的表情没有露出上次那样的破绽。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发现了她的小伎俩，知道自己等于是被她耍了，把破绽改正了过来；二，他对这次的作弊手法相当自信，不会紧张，也就不会露出破绽了。

　　时间太短，她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未免他起疑，她迅速收回视线，笑笑：“龙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谁还讲究什么先干为敬，一次性干个痛快岂不更好？”

　　赵云龙微微瞪眼：“你的意思是……”

　　“这酒呢，就先押在这儿，当个筹码。咱们继续，来个十局。输一局就多罚一杯酒，赢一局就少罚一杯酒。结算的时候，手边有多少酒就一次性干多少酒。如果我连输十局，就一次性干十杯酒……你看怎么样？”

　　气氛有一瞬的寂静。

　　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找死。

　　她这招看似巧妙，逃过一劫，实则把自己推入了无底深渊。赵云龙是什么人？一个天天混迹赌场的二世祖，手上不知藏了多少烂招。真正的赌场靠的不是运气，而是人为。他那几手烂招，放外面还不够看的，对付她这种外行，却也足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女孩儿也不是第一次跟着白二少来了。之前她来，桌上的酒几乎都没见怎么动过。众人多少也看出了她不喜欢喝酒。的确，她一看就不是那种能喝的……现在她连罚一杯酒都要推脱，还一次性干十杯酒。说得倒轻松，到时候真栽了，看她要怎么办？

　　就看到时候白二少会不会护着她了。不过，以他一贯以来看戏的作风，看得开心还来不及，这种可能性感觉微乎其微。

　　诶，希望这女孩儿自求多福吧……

　　“好啊，”赵云龙无所谓地笑笑，开口了，“美女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接下来的局面就如众人预料的那般，完全是一边倒。赵云龙眼看原雪手边的酒杯越押越多，特地留意了一下白泉的脸色。对方只是一边喝酒，一边盯着这边，一脸漫不经心。赵云龙原本还只是上次输给了原雪不甘心，想要赢几局过过瘾。但他也不敢太过分。毕竟她可是白二少的女伴。就算只是个女伴，白二少的人，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如今见正主都没什么反应，赵云龙也就无所顾忌了。这儿的人反正都对他知根知底，他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干脆就一鼓作气，连续赢了十局。他甚至连故意让一、两局，客气一下，顺便也做个样子遮掩一下都不愿意。因为他根本不怕原雪起疑，反正她根本不能拿他怎么办。

　　他就是欺负她，怎么了？

　　“那个，小雪啊……”赵云龙挑了挑眉，催促，“该罚酒了。”

　　十杯大都会就押在原雪手边，鲜艳的橙红色液体，像果汁，看上去很无害。但若要十杯一起灌下去，却也够令人受的。酒量不好的人，恐怕会当场失了智。

　　不过，他们这群公子哥就乐得看这种失控的场面。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比钱更吸引他们的，那就是美女了。取乐一个美女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也有所发觉这个虽然的确称得上是美女，但看上去还乳臭未干的女孩儿到底是哪里吸引了白二少了。她那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不动声色，明明都已经死到临头了，却还在煞有介事的强撑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儿意思。

　　甚至已经有人当场打起了主意，如果白二少哪天玩腻了，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把她要过来玩上几天……

　　寂静中，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握住了酒杯，却不是原雪的。

　　原雪略微愕然地抬起头。只见白泉一只手晃了晃酒杯，另只一手亲昵地搂住自己的肩，笑笑，对众人说：“好了，别欺负我家小雪了。我替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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