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一周了。

　　两人分别，已经一周了。

　　万明轩拉开帘子，向外看。“晴天雪”一切如常。陈英俊和新来的兼职员工夏珊在前台忙活，有客人等待着打包带走。卡座满满当当，一群学生玩牌，三两学生聊天。客流量不说火爆，也具备了一定的人气。

　　其实就这么下去，只要不出意外。他相信这家店运营个三年、五年，没问题。

　　只是……她肯定不会满足于此。

　　远远的，灯光下仿佛显现出了她的身影。薄薄的，半透明。随风飘摇，影影绰绰。很特别的气质，和灯光隔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分界线。她一会儿站在陈英俊的旁边，商量着什么事情；一会儿坐在卡座上，低头，品尝一杯黑糖布蕾奶茶；一会儿头一歪，又睡着了，睡得不深，皱着眉，还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一幕一幕。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一定神，那身影又消散了。而店铺里还是老样子。

　　原来。过于想念一个人，会产生幻觉……

　　夜风掀动帘子，拍打门框，“噼啪”作响。缝隙间透进来一股子露水的寒湿。远远的，可以望到店门外夜幕沉沉。已经这么晚了。

　　他仍然每天早出晚归。上课前、放学后，都要抽空来店里看看。坐在这个隔间里，一边写作业一边守着。尽管每天的情况都差不多，相关工作陈英俊都能做好。可这是她的交待，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她不甘平凡。他答应过会帮她。

　　直到店里濒临打样，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他才收拾书包，起身。

　　出了隔间，陈英俊和夏珊正在打扫垃圾。万明轩看着夏珊把桌上一个空塑料杯扔进垃圾袋里，杯身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不由问：“这是什么？”

　　夏珊愣了一下：“垃、垃圾啊……”

　　对于这个经常过来视察情况，身份不明，却又连陈店长都要让三分薄面的帅哥，她是有点儿敬畏的。而此人第一次找她说话。长相人畜无害，声音温言细雨。这种敬畏又变成了一种别扭的感情。

　　一着急，她又牛头不对马嘴地解释了一句：“我、我马上就清理掉。”

　　“不是，”对方耐着性子，“我是问这是什么饮料？”

　　僵持几秒。

　　她终于反应过来：“苏打水！就是普通的苏打水。”

　　“冰的？”

　　她点头。

　　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但是这位客人非得要加一份布丁。布丁和苏打水哪儿能配啊？可没办法，我只能给她加了一份。”

　　“布丁，”他想了想，“布丁是热的？”

　　“嗯，刚蒸好的。”

　　“……好主意啊。”

　　“啊？”

　　万明轩一拍手，把一旁忙着统计表格的陈英俊叫了过来：“就按照这个主意，去找人做试验。”

　　闻言，陈英俊一双熊猫眼瞪了瞪，也是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主意？”

　　“冰与火。既要保留冰的酸爽，又要保留火的炙热。营造出一种冲击感……你看，目前店里饮料的口味、销量都还行。缺的是什么？是特色。调配一款具有冲击感的特色饮料，正好切合了‘晴天雪’这个具有冲击感的特色店名。等饮料做出来了，就取名叫‘晴天雪’，如果可以，就作为店里的招牌来卖……”

　　“等等，”陈英俊好不容易听明白了个大概，举手打断，“你怎么知道这样能行？”

　　“行不行，都得试试，”万明轩说着，看了一眼被夏珊扔进垃圾袋里的空塑料杯，“这么多垃圾里，就这一杯被喝得最干净。连一点儿残渣都不剩了。还不足以说明它好喝吗？”

　　陈英俊仍旧存疑：“可是……”

　　“赌一把吧，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万明轩不再多说，当机立断，“我去和小雪商量，你先预备拨一笔经费。”

　　几人手忙脚乱地打扫着卫生，又商量了几句。末了，陈英俊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锁，打算锁门了。不想一回头，却发现气氛有些奇怪。夏珊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门口，两个身形高瘦的男人相对而立。相看两厌，又不说话。颇有几分对峙的意思。

　　其中一个自然是万明轩。他双手插兜，抬着脸。目光仍然是温和的。面对对方身上压倒性的气场，空气里暗中流动的火药味。他并不败下阵来。不卑不亢的感觉，让对方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巧妙地压制住了对方的气焰。

　　而另一个，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陈英俊从未见过。他确定这一点。因为这样俊俏的男人，但凡他见过，必定过目不忘。男人染着亚麻色短发，刘海带点自然凌乱，微微遮住眼睛。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是弯弯的弧度。乍一看笑意盈盈又多情，仔细一看，却又空无一物，冷得惊心。像一条毒蛇在吐着芯子，优美的动作下，隐藏着深深的恶意。

　　男人盯了万明轩一会儿。径自走进来，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

　　“一杯黑糖布蕾奶茶。”他没看菜单，就说。

　　看样子对这儿很熟悉……

　　陈英俊没再多想。反正，有生意就做。

　　那边，陈英俊开始调配奶茶，夏珊也跟着帮忙。这边，万明轩在和男人相邻的高脚椅上坐下，低头，默不作声。

　　最后一单生意，陈英俊精心制作。很快，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就被端上来了。被盛在精致的瓷碗里。浅棕色的液体上漂浮着一层浓白色的奶霜，被拉花成爱心的形状。看上去很是可口。

　　万明轩心里咯噔一下。

　　他对这种奶茶印象深刻。不仅是原雪最爱喝的，也是她第一次请他喝的……

　　而如今，它被男人捧在手心，细细品尝。青葱般的手指握住把柄，低头、垂眼，轻轻吹一口气，等凉了，再小口小口地喝。优雅的姿态，悠闲、享受的样子，好像一个模特儿在拍美食广告。

　　一直到男人喝完。结账、走人，也没再看万明轩一眼。

　　“小万，走啊？”

　　打发完最后一个客人，陈英俊急着锁门。眼看万明轩还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催了一句。

　　万明轩顿了顿，这才走出来。

　　陈英俊一边锁门，一边很想问问那个男人是谁。碍于刚才的场面，又不大好开口。这念头才刚被压下去，没想到一旁没心没肺的夏珊却开口了：“小、小万……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啊？”

　　陈英俊手一哆嗦，钥匙差点儿从锁孔里滑了出来。

　　耳边，万明轩说：“不认识。”

　　声音平淡，听不出异常。

　　陈英俊和夏珊都是一惊，不敢置信。这回陈英俊没忍住了：“不会吧？看那阵仗，我还以为是你情敌呢……”

　　寂静。

　　万明轩没做声。

　　或许吧，他想。

　　不，不是或许。直觉告诉他，就是。

　　有些人未曾谋面，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

　　无论如何，不重要了。

　　在她背后，那些与他无关的过往，或有爱，或有怨。但不是现在，更无关未来。他无意探究，也不值得惦念。

　　可惜有人看得开，有人却放不下。

　　……

　　“二少，怎么才回来？”

　　迷夜的私人包间里，音乐声、说笑声、碰杯声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所以赵云龙这一嗓子吼得格外大，生生把其它声音都压了下去。引得包间里一群男男女女都看了过来——

　　白泉带上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他笑笑的：“去买了点儿喝的。”

　　“哦……喝的呢？”赵云龙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手上，空空如也。

　　白泉一摊手：“喝完了。”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包间里很快又嗨了起来。白泉和赵云龙挨着坐，一直听着赵云龙指指点点：“你看那个妞儿，挺不错的。大波浪卷，脸正。那身材也是，啧啧，辣的……可惜被胡庆胡大少爷给定了。不然我还真想带走……”

　　“得了吧，”白泉说，“你爸和胡庆他爸最近不是有项目合作吗？你俩可别就为了一个妞儿，搞黄了。”

　　“嗨，怎么会？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看谁为了衣服跟手足搞黄了的？”赵云龙浑不在意，视线继续扫荡，“再说了，那边那个也不错啊。几杯酒就这么灌下去了，真带劲儿。应该还没主儿，但是旁边盯着她的不少呢。等会儿趁她酒劲上来了，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带走。”

　　白泉默不作声地听赵云龙把包间里所有的女性像菜市场里挑萝卜一般，从外形到价格再到性价比评头论足了一遍。

　　赵云龙歇了口气儿。又用肩膀碰白泉，挤眉弄眼：“二少，你看哪个不错？你看中的，我绝对不跟你抢。”

　　“没有。”

　　“诶？这么多美女，一个都没有？”

　　“没有，”白泉喝着酒，眼神晦暗，“我对女人很挑的。”

　　“嗨，也是。这些嫩模啊，都不知道跟过多少人了。除了那活儿，恐怕也没什么厉害之处了。我是不介意，你这么爱惜羽毛，肯定嫌脏。不过二少你要挑，全世界的女人还不是随你挑……”

　　“……还真不是。”

　　闻言，赵云龙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没做声了。

　　白泉低头，眯起眼睛。酒杯里，半透明的枚红色液面上，倒映出自己那张脸。俊俏的脸孔随着液面微微起伏、扭曲，有种邪恶的美。

　　“我要挑，不一定随便我挑，不过……我要得到，那就迟早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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