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指纹锁开门的声音。

　　白泉带着宋欣走进来的时候，原雪正在书房里发呆：窝在软椅里，双手抱膝。尖削的下颌搁在膝头骨上。睁大眼睛，目光正对着墙上一幅意象派油画，却没有焦距。

　　听见响动，她也没有反应。头也没回。

　　白泉抬手，拦住四处张望的宋欣正要往里走的步伐：“你在外面等我。”

　　很柔和的声音，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却自有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方显然有些失望，碍于场面，欲言又止。白泉没理她，转头问一旁的付茜：“她这几天一直是这样？”

　　“是……小姐她每天几乎不怎么吃东西。除了上课，就是一个人这么……发呆。昨天我看到她坐在窗台上，脚都伸出防护栏外了。一个人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可都被吓坏了……”

　　“有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向我汇报？”白泉心里压着一股无名火。

　　付茜有点儿委屈：“我这不……听您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扰您嘛……”

　　白泉挥了挥手，没再多说。大步跨入书房，大手一捞，就像拎小猫儿似的把那女孩儿从软椅上拎了起来。他捏住女孩儿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抑郁症？密闭空间恐惧症？玩儿够了没有？很好玩儿是不是？”

　　没有回应。一双清冷的眼睛盯着他，毫无波动。

　　“Shit——”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话到一半，又失了音。他从来不会爆粗口。他认为这种毫无意义的发泄行为是无能的体现。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一手穿过女孩儿的膝下，把她整个人抱进自己怀里：“走吧。”

　　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付茜不知所措地跟了几步：“您……去哪儿？”

　　“带她出去玩儿两天。”

　　付茜说：“那……我……”

　　白泉回过头：“你照顾她这么久，辛苦了。工资和奖金会在两天内打到你卡上。之后你继续把这里的卫生保持好，她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住……对了，记得帮我预约一下顾医生的时间。最近的。如果我没记错，那家伙应该马上就要回国了。”

　　“好的。最近是要……多近？”

　　“一周之内。”

　　“那如果顾医生没有合适的时间……”

　　“那样的话，你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付茜却还没退下，有些为难地欲言又止。白泉视线一扫，这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对于别墅的豪华装修感到惊叹，却又不明情况，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宋欣。

　　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希望他给个说法。

　　他说：“茜茜，你联系一下司机。把这位宋小姐送回去。”

　　“好的。”

　　他再也没看宋欣一眼。来之前的计划、下马威……都顾不上了。怀里的女孩儿很轻。像一个梦，随时都会消散。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儿：就是她。他不想再看到她这副该死的样子了。睁着眼睛，也不说话。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他曾经也是看到过她这副样子的：在那场家暴发生后，她把她爸爸告入牢房之前。那时候的她把自己关在了只有一个人的世界。不做任何事，不理任何人。

　　……是他错了，竟然会以为她过得好。

　　用一个豪华的囚笼把她给豢养起来。让她衣食无忧、应有尽有。

　　可他却忘了，她从来都不是一只金丝雀。她是展翅高飞的雏鹰，猛禽再多，风沙再大，她也要自由。

　　这一年多的相处以来，他只看到了她对于他的目的性：利益。以为她用尽所有心机、手段，到头来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利”字。却忽略了这过程中，她所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坚韧勇敢。她和他过往碰到的那些女人其实不一样。那些女人恨不得什么也不用付出，只用上个床、撒个娇，就可以有包包、首饰，房子、车子；而她始终提着一口气，他给了多少，她就付出多少。他其实没给她多少，一间店铺而已。她却真的有用心经营，不到半年时间，就开了两家分店。店铺一年的总营业额还抵不过他随便一套房产。可她却没有向他要房产，只是要了店铺的股份……

　　这么说来，她其实并不想依附于他。
　　是他错了……

　　一只雏鹰，不该把她关起来的。

　　这就是下场。

　　“我要……”

　　忽然，怀里的人儿好不容易开了口，声音虚弱得可怜。他立马脚步一顿，俯下身，仔细听她说话：“什么？”

　　“我要……手机。”

　　……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一切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原雪看了一会儿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明知道那……不太可能。

　　那个男孩儿。他在干什么？在上课吧。上课之余有没有想起过她呢？她已经这么多天没有出现过了。她请病假了，他会不会担心呢？还是就这样……就算了？以他的性子，除了学习，好像也没主动做过什么事儿……

　　不，那个吻。

　　他吻过她。轻轻地，蜻蜓点水。

　　青涩的感觉令人难忘。

　　……那又算什么？

　　一场梦？

　　罢了。就当做一场梦吧。只是最近的梦有点儿多，才会让她误以为是现实。

　　生活还是会向前走。两个人通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就这样，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

　　……嗯，大概。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包。桃粉色皮质包，镶着暗金色拉链、扣子。手提肩挎两用，很简洁、实用的设计，又不乏少女元素。包上方微凸的倒三角上，清楚刻着PRADA的字样。白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包的提带放入她手中。又笑笑，问一旁的店员：“好看吗？”

　　店员自然是笑道：“好看呢。这位女士气质特别清纯。我们这款春夏系列的包包就是为她这个年龄层设计的，和她的气质特别搭。这位先生您眼光真好。”

　　“买了。”

　　……这就是现实。

　　浮华的商场。形形色色的有钱人、琳琅满目的货品、曲意逢迎的微笑，以及……身边这个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类地方，驾轻就熟地带着她穿梭其中，买下一件又一件名牌的男人。不过一个下午，消费的钱恐怕就已经过了六位数。

　　那个PRADA是很好看。可她不知道几万块的PRADA和她在路边小店里几十块买的书包有什么区别——有人觉得用名牌风光，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有人觉得不该追求名牌。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她无法去评价对错、好坏，她暂时还没有那些想法。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属于她这个阶级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包还只是用来装东西而已。

　　无论身处何种境况，她总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不多问不该问的，不多贪不该贪的。只做好自己。

　　就在白泉走向收银台，准备付账的时候，原雪忽然轻轻扯住他的衣后摆，说：“不用了吧。”

　　他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扫了她几眼。眼神有点儿空，看不出情绪。很快，他又转过头去继续付账了。

　　又是一个五位数的账单。和之前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今天的消费额简直高得可怕——

　　虽然这点儿钱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他的钱大部分都用在点子上了，投资、理财，人情往来，还有小部分用于自己身上，打点行装、挥霍享乐。他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一次性花过这么多钱。他觉得男人对于女人应该有个度，小钱不能小气，大钱按兵不动。而他对于她，几乎已经处于这个度的边缘了。

　　他每花一分钱都盘算着回报：利益，或是人情。可今天他花在她身上的钱，很有可能是没有回报的——

　　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买账。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对于女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也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你用不用是你的事，我买不买是我的事，”他说，“你如果不用的话，回去后大可以扔掉。”

　　这话有点儿赌气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说。他一直认为赌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且……费力不讨好。相比赌气，在花了适量钱后配上适当甜言蜜语，显然更轻松、有效。

　　然而内心某种情绪已经触碰到了那根理智的防线，进而影响到了他的言行。

　　……不过一瞬。

　　很快，理智又控制住了一切。他转而笑笑，暧昧地凑近她耳边，几乎吻到了那耳垂：“开玩笑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干脆看到好的就都给你买了。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没有特别给你买过什么东西。这些就当做补偿吧。”

　　她看着他，没说话。像是默许了。他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搂着她走了。

　　“这边也逛得差不多了，”他问，“还想去哪儿玩？”

　　“……想回宿舍，可以吗？”

　　气氛有一瞬的沉默。

　　转瞬，他笑笑：“怎么？觉得我带你出来玩儿……不好玩儿？”

　　“不是的，”她说，“就是之后想回学校了。回去上课，直到高考。可以吗？”

　　她声音平淡。显然，她都已经想好了。

　　他轻叹一口气。到底是……关不住啊。

　　一只雏鹰。不可能被关住的。

　　关不住的雏鹰，就让她飞了吧……

　　半晌，他说：“好，记得过几天要去看顾医生。”

　　闻言，她点头。灯光下，她的眉眼稍稍变得放松了。一整个下午，这是头一次，她终于收敛了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

　　就好像一整个下午，他寸步不离的陪伴，买的那么多名牌包包、首饰，都抵不过刚才的那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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