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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四）
“大姊，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少女拍了拍蓝艾的脑袋，道，“现在居然还跟着一个里长追捕一个什么游侠儿。”
“有时候真替娘为你害臊。”少女笑道，“不过你现在也不需要关心这些事情了，我已经继承云景侯的爵位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和你的夫君过一辈子的家家吧。”
“小妹……”蓝艾低下头，黯然道，“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思的。”
“还愣着干什么？松开我大姊啊！” 少女抬头，瞪了几个张目结舌的士兵一眼，“是不是还得我请你们啊？”
士兵听到命令，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服从地松开了蓝艾。蓝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着面前的少女，道：“青妹，你长高了。”
“是啊，比你印象里高了很多吧，我现在就在长个最快的年纪。”少女伸手整理了一下蓝艾的衣服，道，“今天晚上我们姊妹两个去喝酒，你去安抚一下姐夫吧，他好像被我吓着了。”
蓝艾忍不住问道：“那罐茶叶没有关系了吗？”
“这罐茶叶是南朝反陈势力余孽血魔所盗，不知下落，我会禀明皇上的。”少女转过身去，道，“这种事情就无需大姊操心，大姊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少女说完这些，抬步就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蓝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她……”
“就像我说的，临走前还在念叨你。”少女脚下停了一停，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用着轻松的语气回答，“今天我们姊妹重逢，不说这些伤心事了，等一下我会让清风来叫你，我们好好喝一喝酒，叙一叙我们的姊妹情。”
少女出了门，那些士兵纷纷退了出去，清风只是表情复杂地冲着蓝艾和里长抱一抱拳，然后也跟着出了院子。
整个院子里很快就剩下了里长、蓝艾和陆明，以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奴儿。
陆明呆呆地看着蓝艾，蓝艾似乎感受到了陆明目光的聚集，走到这目光呆滞的夫君身边，将他揽进了怀里。
陆明感受着蓝艾的身体的温度，忽然像是拧上了发条的玩具，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色的变化。他流着泪，用尽浑身力气拍打着蓝艾。
“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
……
郑大夫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看着表情焦急的陆明，缓缓地摇了摇头。
陆明看到郑大夫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被守在一旁的蓝艾扶住。
蓝艾沉声问道：“郑大夫，怎么回事？”
郑大夫叹一口气，道：“郑王氏本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是他的孩子……”
“没有一点希望了吗？”蓝艾低下头，看着怀中失去了言语的陆明，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哪怕……”
郑大夫却只是摇头，拿过一张纸，便写了一个药方，递给了蓝艾。
“这是开给郑王氏的药方，但身体上还只是小事，主要是精神上受到的打击，蓝娘子，你虽然不是郑王氏妻主，但好歹也是他的邻居，有些事情，能帮衬的还是帮衬一下。”郑大夫放下笔，微微叹一口气，道，“这世道虽然好一些了，但是单单靠一个鳏夫，还是很难找一条活路的。”
“以前镇上好多女人参了军，回来的还能享些福气，那些没有回来的，有些还有家室。”郑大夫低声说，“家中顶梁柱一去，哪里还有什么谋生之路，不是吊死了就是饿死了，还有的入了青楼。”
“那些鳏夫大字不识一个，更不用说什么琴棋书画，就连手上还有干活留下的老茧，有些姿色的吧，还能卖一卖，那些没姿色的，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世道太平了，那些青楼公子也有了更娇贵些的，那些鳏夫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谁都不想郑王氏走上那条不见天日的路，对吧？”
“我知道……”蓝艾忍不住搂紧了陆明，道，“谁也不想的。”
……
把王奴儿放到他家的床上后，蓝艾拉着陆明走出房间。
陆明看着关闭上的房门，问道：“蓝艾，你明明就是云景侯的姐姐，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们呢？你只用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把郑三娘救下来的吧？”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蓝艾犹豫一下，才回答道。
“就是这么简单！”陆明抬起头，看向蓝艾。但四目相对，蓝艾便躲闪地把目光移开了。
“我从小在军中长大，为妻从小到大没有喊过几句娘亲，为妻从记事起便管她叫将军。”蓝艾犹豫了一下，将有些抗拒的陆明拉进怀抱中，缓缓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情。
陆明原本不想和蓝艾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但是听到蓝艾讲起自己的往事，不由地愣住了，任由蓝艾将自己抱住，然后问道：“然后呢？”
“南朝的情况比较复杂，许多在南朝建立之前便扎根于大山之中的部落因为南朝的崛起而宣布归顺南朝，我们当时只是一个小部落。将军带着为妻南征北战，靠着藤甲和勇气，五年以来所向披靡。”蓝艾道，“然后我们就成了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就连南朝皇帝也得以最高的礼仪接待将军。”
“部落在大山之中，人本来就少，再加上许多士兵不事生产。所以就算我们骁勇无比，也改变不了我们很穷的事实。”蓝艾接着说，“于是我们听从南朝皇帝的旨意，做她的刀，以换取财物和生产技术。”
“那一段时间，虽然整个部落都行走于刀锋之间，但为妻感觉还是能看到希望的。”蓝艾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像是想起了过往的种种事情，“但是我们很快就遇到了靠着藤甲和勇气战胜不了的敌人。”
“陈朝？”
“没错，陈朝的虎狼之师南下，为妻觉得只有同样数量的天兵天将才能战胜她们。”蓝艾说到这里，声音中竟然还有一丝心有余悸的颤抖，“那一仗，能活下来的十中无一。”
“最为精锐的五千藤甲兵只折损了两千，还有足足三千。我们虽然败得很惨，但还算有东山再起的实力。”蓝艾道，“当时许多人在和将军讨论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那些怂货，胜仗打太多了，胜利堵住了她们的血液！让她们变成了贪生怕死的怂货。到了这个地步，她们竟然提议降陈！对南朝倒戈相向！以换取陈朝一统之后的荣华富贵！”蓝艾激动地道，“为妻以为将军会拒绝这些荒诞的话，就像以前一样，虽然未尝败绩，但是总会遭遇挫折，每每遭遇挫折，军中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将军从来都不会听这些话的。”
“但是她这次听了。”陆明道。
“没错，将军这一次也选择了屈服。我们从最坚硬的盾变成了一把隐藏得最深的匕首，对着昔日的同袍举起了刀刃。”蓝艾捂住脸，痛苦不堪地道，为妻以为将军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到头来为妻发现将军也不过是另一个隐藏得很好的胆小鬼罢了。”
“趁着战乱，为妻带着未过门的夫君混入难民，北上来到了郑家镇，见战争没有波及到这里，于是变卖了一些盘缠，买了个小院子，定居下来。”
“未婚夫？”一直安静地听着的陆明忽然抬头，打断了蓝艾，“你是说那个被斩首的妖夫是你的未过门的夫君？”
蓝艾点点头，道：“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离开了为妻，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斩首了。”
“阿蝶原本温柔体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男子，其中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曲折，为妻原本等到风头过去再慢慢查起，但是没想到青妹得知了这件事，先一步找到了为妻。”蓝艾道，“为妻根本不想和她们牵扯上关系，而且为妻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叫做钟查的人，只觉得她处处透着古怪，一言不合竟就一刀劈了郑三娘，实在令为妻不敢暴露身份。”
“……”陆明听蓝艾说完，忽然笑了起来，“我都知道了。”
“夫君，你不怪为妻吗？”蓝艾看着陆明绽放开来的笑容，怔怔问道。
“没事，我都知道了，知道就好了。”陆明从蓝艾的怀抱中退出来，摇头道，“你快去吧，我晚上给你烧好洗澡水，做面给你吃，你早去早回就行。”
蓝艾愣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去，只见清风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铁剑，正倚靠墙壁，淡淡地看着夫妻两人。
蓝艾再度看了陆明一眼，便走到清风身边。
“走吧，蓝娘子。”清风转身便走。
“清风娘子，我有一事不明。”蓝艾跟在清风身边，忽然问道。
“蓝娘子但问无妨。”
蓝艾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怕我？”
“我娘是个猎人。”听到这个问题，清风笑了，“我亲眼看到过老虎。”
“老虎是一种奇怪的野兽，它兼具敏捷和力量，它能轻松追上所有的猎物，轻轻一爪就可以拍断一棵细树。”清风道，“但是这种野兽很少从正面进攻，它们靠伪装和潜行猎杀，明明是天生的战士，老虎却选择了成为杀手。”
“当时有一群猎户上山，赶跑刚产完崽的母虎，带走了刚出生的虎崽子。后来一个夜里，那头母虎摸进村子，咬死了十几口人，后来官府组织官兵和猎人上山围剿那头母虎，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见过那种眼神。”清风猛地停下脚步，死死地盯住蓝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一个人也能有这种眼神的话，我觉得我最好还是离那个人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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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倒数第三章，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如果喜欢的话，点一点收藏，发一发评论，家明在这里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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