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寂静的深夜，广袤无人的迷雾沼泽中，啪啪子和海伦全身僵硬地站在泥水里，不敢挣扎一下。可即便如此，脚下的泥潭还是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们的身躯。
　　火球仍旧在法杖顶上静静地燃烧着，火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黑暗里，她们从狼口下救出的少年沉默地立在那里，看着她们逐渐下沉的背影，眼神如雕像般冰冷，又仿佛暗藏着激烈的火焰。
　　“你这是做什么，赛博亚？”
　　啪啪子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问道。她的发尾已经垂到了泥沼里，那温软却又艳丽的红染上了尘埃，无端让人觉得可惜。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她身边的海伦还没有反应过来，努力扭转脖子朝身后喊起来，“赛博亚，快拉我们一把，要沉下去了！”
　　“别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了。”他压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海伦纳闷地看了啪啪子一眼。
　　“你在说什——”
　　“你们根本就是村长派来杀我的！”

　　空气凝滞了。
　　村长？杀他？
　　她们这是……跳戏了？总觉得中间缺少了一大堆关键的剧情，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半晌，两人同步率极高地回头。
　　“所以你才推我们下来？”“村长杀你做什么啊？”
　　话音一落，两人无语地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的意思。下一秒，海伦震惊地看向少年：“什么？是你推我们下来的吗？”
　　啪啪子：……
　　事实证明，同步率高只是错觉，她们俩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们俩磨叽的时间里，泥沼又悄无声息地吞没了她们的大腿，向着腰线进发。
　　啪啪子不慌不忙地问：“你觉得我们要杀你？要杀你早就杀了，干嘛救你多此一举？”
　　赛博亚咬牙切齿：“因为你们发现那只狼人跟我的关系了，所以找理由打晕他，想趁机将狼人部落也一网打尽！”
　　海伦继续懵逼：“关系？什么关系？储备粮？”
　　说话间，两人才发现他已经将绑住狼人的绳索都割断了。可啪啪子刚刚下手特别狠，狼人仍然昏迷得很彻底，根本醒不过来。
　　“我们杀狼人做什么？”
　　“谁不知道你们这帮□□徒可以通过杀戮祭祀邪神，杀得越多，力量就越大！”
　　啪啪子：……
　　□□徒？谁？她们俩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戏真的是越跳越多了。
　　“那个，其实邪神不接受魔物作为祭品的。”海伦弱弱地插嘴，“确切地说，祂除了人类以外，连动物也不接受。这件事每个教堂的祭司都知道啊，你去做礼拜的时候，没听他们说过吗？”
　　啪啪子：……
　　这神明真挑，怎么还没饿死？
　　“那又怎么样，说不定你们这帮疯子就喜欢滥——”
　　啊烦死了没完没了！
　　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泥土被巨力掀开，炸出了一个大坑。瘦弱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站在坑边，对着这个坑……和坑底那块大青砖咽了咽口水。
　　那边，泥沼已经淹没腰部的啪啪子好以整瑕地举起了另一块青砖，凉凉地问：
　　“那你怎么还能在这儿继续废话呢？”

　　两分钟后，少年非常识时务地跪在了两个泥人面前。他火急火燎地道歉，没等啪啪子问就一口气把自己隐瞒的事全给倒了出来。事实证明，菲安娜说的什么“沟通交流”根本没什么用，遇到这种说不通的家伙，还是“以（物）理服人”更简单方便。
　　原来所谓的父亲生病进沼泽采药根本就是赛博亚编的，实际上是他在沼泽边缘捡木柴时，不小心看到村长正在沼泽里举行邪神祭祀仪式，一时没注意被他发现，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沼泽深处。
　　想来他的母亲并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以为他在沼泽里出了什么意外，才想求着看似贵族的啪啪子来帮忙找人。村长当时跟着进来，应该也是想知道他有没有跟他母亲说过什么。只是可惜，两人谁都没来得及说清楚，就被啪啪子打晕了。

　　“你为什么要往沼泽里跑？去村子里告诉其他人不就行了？”
　　在教会的圣典里，可是写明了“□□徒人人得而诛之”的。只要是找到任何□□徒的线索，教会都有奖励，更别提像赛博亚这样发现□□徒真实身份的了。
　　“你们村子里那么多人，有什么好跑的？”
　　少年闻言摇了摇头，垂头丧气，“我不是怕村长，是怕他身边的另一个□□徒。”
　　“还有一个人？”
　　“嗯，当时举行仪式的不光是村长，还有一个人。我认识他，两个月前他来村里宣读过领主大人的命令。瓦莱利，他是领主大人的骑士，四级神选者。”
　　四级？一级炮灰海伦尴尬地搓了搓法杖，顶端的火球在风中瑟瑟发抖。
　　“是领主的骑士啊，怪不得……”
　　“怎么说？”作为一只史莱姆，她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在赫加，贵族和教会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

　　赫加王国，是一个神权与王权高度重合的国度。王室阿诺德家族每一代国王都需要席琳神教的教皇为其加冕，而教会的圣女也代代都由阿诺德家的公主担任。在这个全民信仰女神的国度里，王国要求至少每一个镇子都必须设有一件教堂，方便民众聆听女神的教诲。
　　想要成为贵族，除了依靠先祖的荫蔽，在战场上获得军功以外，就只有一种方式——献金。说白了，就是拿钱买贵族头衔。
　　在这样的政治体制下，贵族与教会高阶成员之间的壁垒变得十分模糊。许多教会祭司为了在自己负责的那一片区域内获得完全的统治权，往往会选择付出一些金钱，买下领主之位。

　　“你是说，这里的领主……？”
　　“嗯，里松领的子爵，就是教会在这片土地上的代言人——大主教洛克·里松。不过他家的爵位不是这位里松买的，是上上上……鬼知道几代以前的里松大主教跟当时的国王签订的。这一代代下来，到了洛克·里松，不光承袭了子爵之位，也承袭了里松领大主教的位子。
　　身为席琳神教的大主教，他手下的骑士要是被发现是□□徒，他必定会被教会问罪。所以此事不管是真是假，赛博亚只要说出去，他肯定就活不成了。比起自己进异端审判所，还是杀人灭口来得更安全。”
　　海伦怜悯地看了眼撞破了秘密的赛博亚，这少年想必还想不到这么复杂，只是四级神选者和贵族老爷的名头就吓坏他了吧。所以再想母亲，也只能躲在沼泽里。
　　其实还有更严重的可能性，比如……那位大主教自己也已经堕落成了□□徒之类的。不过这就不用说那么清楚了，省得这可怜的孩子吓晕过去。
　　“那这个狼人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它，赛博亚转头看了眼还在昏迷的狼人，语气轻柔了起来。
　　“我在沼泽里迷了路，又被毒蛇咬伤，眼看要活不成了，是巴顿救了我。”
　　“救了你？那你们刚才在干嘛？它干嘛咬你？”还又哭又挣扎的，那么真情实感！
　　听了海伦的问话，少年突然红了脸，尴尬地张了半天嘴，最后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
　　“总之他是个好狼人，没有因为我是人类就讨厌我，还说要陪我去领主大人的城堡找我姐姐。”
　　“停！怎么又冒出个姐姐来？”就不能一口气说清楚吗？

　　赛博亚的姐姐莉莉在两年前就进入了领主的城堡做侍女，之前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的，但是三个月前就突然没有音讯了。他们本来以为是姐姐手头紧，暂时停一段时间，也没太放在心上。可这次发现领主大人的骑士跟□□有牵扯，就担心姐姐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所以你们打算去城堡找她？就你们两个？”这心也太大了吧？
　　啪啪子破天荒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鼓励道：“不错，有胆识。就该杀进城堡，把那家伙做掉。”
　　赛博亚：“我不是我没有！海伦姐你别瞪我了！我真的没有这么想啊！”
　　“嗷！你们要做什么，放开他！”
　　就在这时，昏迷已久的狼人巴顿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赛博亚被啪啪子摁住肩膀，第一时间飞扑过来张口就咬。在海伦不忍的目光中，被一块板砖再一次放倒在地。
　　好在，这回也就是顶着个大包的伤情，好歹没再晕一回。

　　“人类，你们来迷雾沼泽有什么事？”
　　听了赛博亚的解释后，狼人更在意的是这个。
　　两个人类，半夜三更深入沼泽，来找狼人——怎么看怎么可疑吧？
　　“我在找一个地方。”啪啪子平静地说，“听莫尔泽大森林里的地精们说，你们的先祖曾经去过那里，就来找你们问问。”
　　这还是海伦第一次听啪啪子提起她的目的，原来她找狼人部落是要问路。
　　想到她路痴到只有一条路也能走反的神奇能力，突然觉得这个目的特别得真实！
　　“地精？哼，那帮只知道在泥巴里打滚的家伙脑子不好，我们狼人可不一样。人类，我凭什么相信你？”
　　“切，明明跟个人类混在一起，还好意思说这话……”
　　小声嘀咕的海伦立刻受到了一对锋利的眼刀，吓得她躲到了啪啪子后面。可还没等她站稳，好用的挡箭牌就啵的一声变回了原形，掉回她的怀里。
　　“就凭我们是同类。”
　　“你、你不是人！”赛博亚惊得拽住了狼人的毛。
　　巴顿虽然也被这个大变活人吓了一跳，但发现啪啪子只是一只史莱姆后，又重新找回了节奏。
　　“谁跟你是同类？哼，不自量力，不过是只蠢笨弱小的史莱姆。”
　　红团子头上暴起了一根青筋，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里的青砖。
　　“咳，但看在同为魔物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那块砖让它想起了某些被刻意遗忘的经历，头上巨大的包还在不断提醒着它，作为狼人要有求生欲。
　　“你要找的地方叫什么？”
　　啪啪子收回青砖，就算嫌弃得要死，还是得继续问。
　　“苏安谷。”
　　等了半天，发现没有下文了。巴顿瞪圆了眼：“就这样？就一个名字？”
　　红团子扭了扭，迟疑了半天又加了一句。
　　“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所有史莱姆的……诞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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