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到底是不是她杀了古尔德？
　　这个问题，啪啪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古尔德在进入传送门之前，确实是还活着的。阿尔伯特和海伦都是亲眼看到他自己走进去的，可是现在他就这么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大、大概是我？不不不，不是我，应该……不是……吧？”
　　海伦的表情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到迷惑到无语再到青筋绷起，啪啪子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暴起揍史莱姆了，于是十分识时务地自己啵的一声变了回去，自觉地滚到她的手心里。
　　“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海伦不明所以地捏起红团子：“什么？”
　　啪啪子无辜地扭了扭，讨好地说：“等你拍完我，就原谅我好不好？”
　　海伦：……
　　总觉得这种时候不满足这只脑子有坑的史莱姆的愿望，自己的人设都会发生微妙得偏差。不对，她海伦·梅莉耶是为人间播撒爱的使者，不是天天给史莱姆捧哏的相声搭档！这种时候，她应该大度地原谅啪啪子，并发表一通爱的感言才对！
　　然而，与红团子那殷殷期待的眼神对视之后，海伦什么爱意都没能成功萌生，反倒是多了一肚子的槽想吐。算了，吐槽太累了，还是打一顿吧。

　　于是，运球，过人，三步上篮……
　　糟糕，球在篮框中晃动！终于——
　　球进啦！
　　她一甩金发的长发，汗水在黎明的微光下折射出了性感与健康的美丽色泽。
　　今天的海伦，也是一个身体格外灵活的胖子呢！
　　“那个，结束了吗？我可以下去了吗？”
　　险险架在树杈中间的红团子努力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动静大一点不小心掉下去，海伦选手就会重新再来一遍这一整套动作。

　　两个人玩够了，才乖乖坐下来继续讨论古尔德的问题。
　　“我就只在空间门里加了一个限制，就是让无生命的东西有一定几率被传送到我的个人空间里去。”说着，她从自己的个人空间里掏出了尤弥尔的弓弦，维塔斯的衣服，骑士A的剑鞘，骑士B的头发……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让阿尔伯特觉得，罗盘的丢失不是一起盗窃案，而只是一场不幸的事故。穿越传送门有风险，会丢什么东西完全看脸，你看维塔斯不就是脸特别不好吗？所以就算罗盘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也没办法把责任推给啪啪子，谁叫他脸不好呢？

　　可没想到的是，古尔德也被传送到了她的个人空间里。
　　“我记得你说过，那里没有空气、没有元素，生物在里面没办法活太长时间。”
　　啪啪子点头。
　　海伦说得没错，她的个人空间里没办法装活物，时间久了都会死。所以问题来了，古尔德到底是在进入她个人空间之前死的，还是因为在里面待得太久所以憋死的……
　　她真的搞不懂。

　　两人对着这位魔法师的遗体研究了好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致命的伤痕，最后只好先带回去，打算问问理论知识完备的路基塔，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虽然满山满谷的曼德拉蛛还没有解决，但好歹困扰山民世世代代的罗盘终于脱离了教会的掌控。当啪啪子在雅蒙他们面前亲手将它彻底拍成渣滓之后，持续了整整千年流亡生活的山民们全都忍不住伏地痛哭，为这终于得来的自由，为这……来得太迟的救赎。
　　他们辗转整个世界，抗争过，妥协过，努力过，也放弃过。
　　丢掉了文化，丢掉了传统，忘记了历史，连为什么落到这种境地的理由都忘却了之后，留到最后的，只剩下这不到十个老弱病残。
　　在罗盘毁灭的这一刻，雅蒙突然意识到——
　　也许早在他们忘却的那一刻起，山民就已经灭亡了。
　　活下来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亡灵。
　　这份救赎的到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星河大人，罗盘没有了，我们就自由了吗？”
　　女孩稚嫩清脆的声音在这一片哽咽的哭泣中是那么得特别，她纯净无垢的蓝眼睛像极了童话里最明媚的蓝天。
　　“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族里的叔叔阿姨……他们的死都有意义了吗？”
　　阳光温柔地洒下，亲吻着莉安娜微卷的棕发，天使般可爱的女孩倔强地抬着下巴，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眼睛——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信仰，是指引他们未来的路标。
　　“死亡本身没有意义。”她口中吐出的，却是残酷的话语。
　　春风扬起啪啪子的长发，透明的发丝丝缕缕在空中飘舞着，美得像是一场泡沫般脆弱的梦境。这泡沫却毫不畏惧触碰，反而主动环抱住了小小的女孩，带给她最真实的温度。
　　“不过如果你希望的话，你可以赋予他们意义，这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她轻缓地梳理女孩的发，在她的耳边问：“你想给他们什么样的意义，莉安娜？”
　　小小的女孩认真思索了下，转过头去看向早已苍老的大祭司。在她还很短暂的人生里，那双浑浊却睿智的眼中永远都带着迷茫与困惑，一如族中每一个无根无萍的人一样，谁也不知道这随波逐流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么，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为了给予死去的族人一个意义，为了给还活着的……仅剩的亲族们一个理由。
　　“我想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山民到底在坚持什么。”
　　坚持到放弃了一切，丢掉了所有，却仍然挣扎着活在这世上。
　　“我还想要证明，证明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连究竟坚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要证明它是有意义的吗？
　　真是有勇无谋到令人无言以对的程度呢。
　　到底只是个孩子，以为只凭着一股意气，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天真到……让人有些羡慕呢。

　　“好，我答应你。”
　　海伦的感慨还没化为叹息，就听到了那个死脑筋的史莱姆胡乱的应承。
　　“我会找到你们一直被追杀的原因，找到你们坚持的东西。只是莉安娜，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要证明它是否是正确的，你们坚持了这么久是否是有意义的，需要你自己的判断。这是你们的历史，你们的故事……所以，也只能由你们来做评判。”
　　“足够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雅蒙走上前去，她激动地连站都站不稳，还是莉安娜用瘦弱的胳膊架住了她，“感谢您为山民所做的一切，星河大人，我们……我们无以为报……”
　　“没什么。”她弯下腰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笑着说：“我喜欢助人为乐。”

　　“你不该答应他们的。”
　　离开了山谷，进入繁星之城后，海伦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是山民自己的事。”
　　“是呢，他们的历史、他们的传承、他们的故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啪啪子在满天星辰下转了个圈，双手背着身后，半歪着头冲海伦笑，裙摆在风中画出了一朵盛放的玉兰。
　　“你就不好奇吗？不好奇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不是每一件好奇的事，都值得去弄个明白的。”
　　啪啪子没有立刻接话，她走到干枯的水池边，环顾这座美丽却无比荒凉的城池。
　　“在我找到这里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秘密，有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有多长时间，也许也只比其他只能活十天的史莱姆好一点。因此她不在乎任何事，不去深究任何问题，得过且过，谁知道会不会今天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
　　没有期待就没有遗憾，没有执念就不会后悔。
　　她浑浑噩噩地活，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日来过，肆意随性，不计后果。
　　要不是菲安娜把她赶出来，非逼着她去寻找梦里的故乡，她可能这辈子就死在那个小镇上了。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宽广，不知道这座美轮美奂的城池，不知道史莱姆一族曾经的过往，不知道她并不是孤身一人，甚至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整整等待了她两千年。

　　“现在我明白了，只是活着是不够的，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梦想。那些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都想要去实现。想要吃遍整个大陆的每一种好吃的食物，想要听到吟游诗人们讲述每一个动人的故事，想要踏遍世界的每一个角度，去看看大地的尽头，探索星辰的奥秘。”
　　她张开双臂，看向夜空。星辰坠落而下，点亮了她的双眸，那是晶莹剔透又生机勃勃的光。
　　“只是在这之前，必须先找到自己才行。每个人找到自己的方式都不一样，我找到了苏安谷，所以我找到了自己。”
　　她重新低下头，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向海伦。
　　“山民们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历史，他们坚持至今的某种东西，就是他们找到自己的关键。没有这个，就算活下来了，他们也只会困在这个迷宫里打转，没办法真正重新开始。”
　　他们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海伦撇了撇嘴，“说到底还不是你烂好人。”
　　“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助人为乐。”啪啪子直接把海伦的话当做夸奖收下了。
　　“海伦你呢，你有找到自己吗？”

　　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没有我才好。
　　对人类来说，对神明来说，对这个世界来说，我都是一道脓疮。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明知道自己只要活着就会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灾难与痛苦，为什么却还要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地活得像小丑一样？

　　将胸口一瞬间满溢而出的悲哀和痛苦死死地压回去，海伦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是啪啪子最熟悉的张狂。
　　“我是为了爱这个世界而生的！”
　　“这样啊……”
　　这一次，啪啪子没有笑，也没有吐槽，而是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实际上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人。她有很多秘密，她有很多苦衷，她也有很多痛苦，这些东西她不说，啪啪子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
　　“那你做我的厨娘，委屈吗？”
　　总是破天荒，一意孤行，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愿，这样本该令人讨厌的上司终于有了自知之明，本该把平时总结的一大堆抱怨一股脑地全砸出来的，海伦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嗯，做了我的厨娘，你向这个世界播撒爱的时间都少了很多呢。”
　　眼前这个脑子有坑的史莱姆一手托腮，一本正经地苦思冥想了半天，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那这样吧，为了补偿你缺失的爱，我来爱你吧！”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穿过了荒漠后的第一口清泉，皲裂的大地上注入的第一场大雨，天寒地冻中捧住的刚出炉的烤红薯？
　　那么温暖，那么温柔，让她不禁眼眶发酸，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什么啊，区区一只脑子有坑的史莱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努力地仰起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丢人的表情，更不想让泪水就这么滑落。
　　“哎？”
　　“明明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说大话！”
　　“为什么，我以为我说了句特别帅气的话的！”
　　“想用这么一两句话就攻略我海伦·梅莉耶，你还差个一百年呢！”
　　“我才没有要攻略你呢！话说攻略又是什么啊……”
　　看那只可怜的史莱姆委屈地抱头缩成一团，海伦终于大发慈悲地冲她伸出了双手。
　　“行了，别在那边卖蠢了，路基塔还在等我们呢。”
　　啪啪子自然而然地变回红团子，乖巧地跳进了她的怀抱。海伦将这只软绵绵的团子顶在头上，晃晃悠悠地向着中央的能源塔走去。

　　谢谢。
　　——谢谢你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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