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崽，她的星

　　惊吓把时间变慢。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于是在狗扑来的瞬间冲了上去。

　　别。

　　别走。

　　大狗的爪子擦过他肩膀，腥臭的口气掠过鼻尖。下一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小不点身上。步扬急得捞起铲子一个箭步冲上来。陈子异慌慌张张抱着块石头艰难赶来。

　　陆星游坐在尘土飞扬的田埂上。
　　石化。

　　硕大的狗头果如想象中那样凑到小丫头身边。只是锋利的犬牙都好好收起，柔软的滴答着口水的舌头，欢快地舔过叶葵的脸。
　　长长的口水渍带着沫子拖曳出更长的舔痕。

　　哭得惨兮兮的小不点一把抱住毛茸茸的大狗头。
　　委屈蹭蹭然后放声大哭。
　　“大狗狗，哥哥不要我了——”
　　一人一狗，一个哈哈喘气一个呜呜哭泣，搞得某个坐在地上的人像老了十岁一样。

　　气喘吁吁的老爷爷戴着草帽赶来，在狼犬脖子上摸一圈，捡起坏掉的项圈。
　　怪道，“好大的力气，这都挣断了。”

　　看叶葵和自家狗子亲近得仿佛失散多年的兄弟，笑两声，干脆蹲在路边看她和它好好玩。

　　步扬甩了铲子，拉起狼狈的陆星游。
　　“没事吧？”

　　男孩不说话。
　　看向依旧在嚎的叶葵，冷道：“过来，马上！”

　　小团子听了立马像电线杆一样立起来，擦擦脏兮兮的小脸，蹒跚向陆星游走来。男孩看了半天，手痒得恨不能把面前的人掐死才好。

　　终究高高抬起的手轻轻落下，从包中拿出纸巾。
　　放到她通红的鼻子前，“使劲吹。”

　　也不知是对她生气还是对自己生气。
　　男孩的脸黑得不能再黑。

　　叶葵抬眼看他，抿抿嘴，使劲吹。亮晶晶的鼻涕汹涌而出，孱弱的纸巾哪能应对这样的架势，破了，黏答答的液体便整个糊在他手心。

　　步扬，“……”
　　不能笑，不能笑，现在笑了能被陆星游记恨到死。
　　陈子异甩了石头，哈哈哈哈哈。

　　偏小邋遢鬼无知无觉，努努鼻子伸手就要抱抱。
　　用掉半包纸巾依旧头皮发麻的陆少，二话不说把人拉怀里。喉头微动，靠着叶葵软腻的脖子任由专属于她的葵式奶香充盈鼻腔。

　　他大概是喜欢她的吧。
　　他想。

　　摸摸陆少的头。
　　小团子擦掉眼泪，亲亲他的眼睛，“小葵悔很听话，超级听话的那种。”
　　所以不要不要她。

　　“嗯。”
　　陆星游的鼻音好听极了，像落入深潭的春雨。
　　绵绵。
　　于是叶葵提起的心慢慢落地。

　　发现大哥哥后颈长了颗不大不小的青春痘，叶葵就伸手去扣。力气不大，像是挠痒痒。男孩捉住作乱的小手故意放到嘴里，还没咬呢，小破孩就开始求饶。
　　于是陆星游就低低笑起来。
　　随着两个换装完毕的好友去鱼塘。

　　狗主人为表歉意，免费借套鱼竿给陆星游。

　　名叫将军实为傻蛋的黑背一直晃悠在几人身后，尾巴都快摇断，倒像是把自己的主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头唤几声发现叫不回去，干脆下地摘桑叶。
　　随它浪。

　　步扬和陈子异穿着水鞋下塘徒手捉鱼。陆星游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动没兴趣，架了鱼竿，抱着已经有些发困的叶葵钓鱼。
　　将军打两个哈欠，睡在他脚边。

　　等步扬终于捉到第一条鱼高声炫耀时，只见陆少一声不响把钓到的半桶鱼，哗啦啦全倒回去。
　　叶葵睡得吹口水泡，紧紧攀在他脖子。
　　口水是洪水，绵延不绝。

　　“卧槽。”
　　人家带个拖油瓶都比他行。
　　人比人……
　　哎呀，不比啦！

　　一用力，手里的鱼便疯狂摆动，没几下就重回水里。
　　步扬同学深受打击。

　　陈子异蹚半天水，只抓到几条指头长的泥鳅，美其名曰蚂蚱再小也是肉，死活要弄去炸了吃。

　　小团子睡醒了也要下去抓。
　　还没行动就让陆星游一个眼神瞪老实。

　　等到太阳西斜，几人便拎着两条鱼，十几只命运不济的泥鳅嘻嘻哈哈哈往回去。老人还在地里劳作，看着尾随别人离开的爱犬急急唤道，“将军——将军——快回来。”

　　向来以忠诚闻名的犬种，此刻竖着两只耳朵看向叶葵，褐色的眼睛满是温情。
　　小丫头揉揉眼睛，拍拍狗脑袋。
　　严肃道：“你要听话哦，要是不听话爷爷就不要你了。”

　　有学有样。

　　陈子异暗戳戳笑。

　　大狗像是听懂了小女孩的话。
　　绕她跑两圈终于朝正牌主人跑去。夕阳下，大尾巴狗的身姿异常矫健，衬得老人背影有些沧桑。夕阳黄黄的，或许太黄了些。

　　陆星游捏捏她的脸，“为什么它这么喜欢你？”
　　“因为小葵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宝呀！”

　　自信得让人不知如何反驳。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弹了小屁孩的脑门，“世界上最好的宝宝会乖乖吃药哦。”拼了猴命出来玩，死活不肯吃药的小家伙还不知让人套路了。傻兮兮想半天，回去以后在陆星游的好宝宝凝视下，乖乖吃完感冒药。
　　小脸皱成沙皮狗。

　　范老板亲自给几个人做饭。
　　除了生病的叶葵，包括陆星游在内都乖乖去厨房帮忙。步扬在家经常给奶奶打下手，调个鸡蛋，切个菜就像玩游戏一样六六六。
　　陈子异只能在旁边递东西，还算勤快。

　　陆少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
　　慢条斯理给葱剥皮，剥着剥着打个喷嚏。手上全是泥土，想来想去，看向椅子上撅着屁股数花生米的小家伙。

　　叶葵也很灵。
　　想起陆星游之前的举动，手脚并用跳下来，掏出口袋里皱巴巴还有点脏的纸巾凑过去，响亮道，“使劲吹，星游哥哥。”

　　陆星游想了想。
　　黏糊糊、湿哒哒的手感着实感人。
　　哪敢使劲吹，慢悠悠弄半天也没成功。
　　遭到对方无情的嫌弃，“哥哥，你要像小葵这样，喏，使劲！”

　　小丫头鼓着腮帮子，脸通红，努力的样子搞得陆星游要是不使劲就是看不起她一样。世界第一帅的陆少憋半天，终于使劲吹。

　　满满一包。
　　吓得他脸都白了。
　　八成是被叶葵感染，也得了感冒。

　　小丫头眼睛一亮，捧着陆星游的鼻涕纸蹦蹦跳跳进厨房去显摆，没一会儿屋里就传出哄笑声。

　　陆少拿着大葱想扇死这群人。

　　范老板熬了花椒生姜水督促几个小子老老实实喝下。陆星游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这半冷不热的天，水还是凉的，怎么能由着朋友下去玩呢？

　　喝完生姜水，一脸丧气的陆星游坐定。
　　菜陆续上来，都是家常菜。油炸小泥鳅、豆腐鱼汤还有几盘清炒小菜。另有一碗清汤粗面端到他面前。

　　男孩有些迷茫。
　　过一会儿，众人落座开始吃饭。

　　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没要面条啊。”
　　作为一个能吃米就不吃面的地道南方人，看见面条都快愁死了。范思贤笑道：“怎么，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啊。”

　　男孩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眼睛半垂着。

　　步扬和陈子异也是刚听说，互看一眼狐疑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生日礼物都没准备。”
　　不过他们以前也没见陆星游过生日。

　　陆永泽每年这天都不会在家。
　　要么寄礼物，要么事后带他出去玩。
　　其实也不是不理解父亲。

　　陆星游神情淡淡的，倒像是一点不在乎。

　　更小的时候问过父亲他妈是谁，为什么不要他。当时陆永泽是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或许对方当时根本就没有回答吧。手工长寿面，粗粗长长的一条在碗里浮沉，微黄晶莹的汤头看起来很漂亮。

　　如果不是范叔提起，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不想让人为难。
　　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步扬跟个傻子一样在旁边鼓劲，“星游，长寿面要一口吃完才有用！”
　　陈子异是啊是啊地附和。

　　都是些什么人。

　　陆星游抿嘴，心里堵得很面上还不能露出一点。叶葵站到椅子上伸头看他，黑亮的眼睛像是森林里的小鹿又带着小猴的调皮。

　　印着芭比的儿童碗空了。
　　刚想给她盛，小破孩已经把脸伸到他碗中吸溜吸溜吃起来。这种以脸贴碗的姿势，真的，他只看过狗这么啃粮。

　　“下来！”一想到她那长而结实的鼻涕。
　　陆星游浑身发毛。

　　小胖丁很利索直起身子，羡慕不已，“好好吃！”

　　范地主笑两声。
　　随手把人抱腿上摸把肚子发现圆溜溜的，笑得更厉害。

　　陆少皱眉。
　　“谁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
　　“小葵！”
　　不假思索回答后立马矮了半截身子，拉拉他的衣袖悄咪咪道：“哥哥不要生气，妈妈说长尾巴的人不能生气。”

　　长尾巴是当地过生日的通俗说法。
　　尾巴长命才长，猫狗才有尾巴，说小孩过生日长尾巴也有取贱名的意思，让阎王爷别早早收去。
　　这说法村里的老人都不会用了。

　　几人均是一怔。

　　范思贤乐道：“今天你小哥哥长尾巴，你打算怎么给他庆祝呀？”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逗小孩。范老板躲起来种田这几年是越活越幼稚。

　　吧唧亲一口满脸不高兴的陆星游。
　　大方道：“那我就唱首歌吧。”

　　说完立马跳地上，一边唱一边跳。

　　一闪一闪小星星，似若钻石夜空明。
　　烈阳燃尽宙合静，落日不再星河清。

　　稚嫩的童音哪有什么音准。
　　拙劣的舞蹈，非常符合她狂草一般的性格。

　　男孩慢慢吃着面，忽然觉得过生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人给他唱歌不是，虽然根本根本一点也不好听。

　　小家伙唱着唱着声音低下去，忽然叹气。
　　拉拉背带裤，“我记不得后面了……”

　　陆星游接着唱完。
　　因你聪伶浅光领，照亮游子夜中行。
　　我仍不懂你何物，一闪一闪小星星。

　　小丫头眼中盛满小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陆少冷着脸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捏捏肉呼呼的手，任由专属于她的彩色在黑白里晕染，任由她吃过的东西在他的口腔扩散。

　　咸味原来和眼泪的味道一样。

　　将自己的长寿面分一半给她。
　　由衷希望，你命同我命，悠长悠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