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崽，她的星

　　学校西餐厅。
　　步扬和陈子异吃完就回教室了。

　　陆星游有些发困，听着钢琴曲没一会儿就开始和周公下棋。

　　日光下。
　　男孩脸色苍白，泪痣缀在左脸正中倒像是颗没擦干净的食物残渣。
　　没来由睁开眼，就见着叶葵趴在玻璃上对着他吃剩的玉米浓汤流口水。

　　脸都变形了。
　　隔着玻璃弹她脑门，反震得自己疼。
　　陆少甩着手，哼一声侧过脸去。

　　让她白眼。
　　让她倔。
　　馋死这兔崽子。

　　兔崽子馋得跳跳脚，口水丝都甩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看着他，没等陆星游开笑，女孩就拱手作揖如同年画上的童子，哀哀求他。
　　“求求咯，求求哥哥咯。”

　　让人带进来。
　　眼皮都不抬一下，问道：“喜欢吃白食？”
　　小团子手脚并用爬上沙发，搓搓手眼睛放光。桌上剩下的食物很多，每个看起来都很好吃，要先吃那个呢？
　　(ˉ﹃ˉ)

　　忽然让人揪住脸，叶葵这才看向黑气缭绕的陆星游。
　　对方一字一顿道：“还想吃白食！”
　　女孩站起来，两只小手搓搓他的脸跟搓泥巴的手法如出一辙。
　　差点把陆星游搓毛了。

　　小家伙嗲嘻嘻哄道：“哥哥不生气嘛。”

　　真是被打败。
　　垂着肩，叹口气。
　　“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以后再敢拿屁股对着我，信不信把你屁股打开花？”

　　吃人手短的叶葵认真点头。
　　刚塞块肉进去，嘟囔道：“那你也不能伤害我，小葵很香的都让你亲亲了就不准呸。”
　　年仅十岁的陆星游陷到沙发里。
　　“哈？”
　　到底是谁伤害谁？

　　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理直气壮回击那天发生的事情，气得差点把小屁孩当只苍蝇拍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熊孩子臭美起来特别膈应人。

　　叶葵一日三餐除了早饭都是陆星游在养。
　　饭卡上的数字蹭蹭往下掉，每日还要贴些现金给她买零食。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吃，人不大消化功能倒是出奇好。
　　吃完不算缠着他还要拿。

　　拉着肉嘟嘟的脸使劲扯，冷不丁道：“不会是用去养野男人吧。”
　　正在吃棒棒糖的叶葵顿了顿抬头看天。
　　喷嚏打完，小声道：“什么是野男人？”

　　陆星游打了个哈欠，神情倦倦的。
　　看她拎着塑料袋一晃一晃，只觉得日光晒得人骨头痒。送到幼儿部自己踩着平衡车回家。这几天新游戏发售，他倒是不玩但总被两个“热血”好友炸群，白日困得要死。

　　也没精神跟她多纠缠。
　　吃呗，吃呗。
　　养出膘来才好过冬。

　　小家伙晃回教室，偷摸摸把东西塞到王嘉予的柜子。
　　上次的涂鸦学校都通知了涉事学生家长。几个家伙鼻青脸肿来上学，叶葵才知道在人家操场画画不是件好事，并且在陆星游的灌输下也知道小学生虽然不全是好人但也没那么坏。

　　滑梯是到检修期，在维护。
　　小卖部则是一直不准幼儿园的过去买。
　　谁再造谣，校董要发飙了。

　　王嘉予是几人当中唯一没有鼻青脸肿的，但也是情绪最低沉的。同学的嘲笑无可避免，就连老师也说他平时那么乖巧竟然会做这种事。

　　叶葵要解释。
　　被一声不响地按住。
　　他看着她，眼神幽幽的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算了，小葵。”
　　声音清冷没有温度。

　　想来想去，朴实又有点缺心眼的熊孩子便总往他抽屉塞吃的。今天是零食，昨天是西餐厅打包的汉堡包……前天是化成水的冰淇淋，糊了一桌课本，引得蜜蜂从窗户飞进。
　　害怕昆虫的女老师跳到讲台上，从七大姑喊到八大姨。

　　王嘉予哪有机会吃这些。
　　又是她给的。
　　没几天便开始当着人的面大大方方吃，引来一堆小萝卜头的强势围观。小丫头苍蝇搓手，眼巴巴问他好不好吃，男孩认真点点头又问哪来的钱。

　　当然是陆星游买的。
　　陆星游要是知道能让这两个家伙原地爆炸。
　　还好他不知道。

　　每隔一段时间陆少就要举办大型惊吓观影会。
　　常驻成员有三，他、陈子异还有步扬。

　　从电锯惊魂到山村老尸，从僵尸到丧尸，就没有他爱不起来的怪物。去二手唱片店听歌结果淘到一张封面绿了吧唧的影碟。老板是个捡破烂的高手，存货没有一吨也有十吨，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手让他拿走。

　　摩挲许久，兴冲冲叫好友共享。

　　陈子异看惊悚片和爱情片都是一个表情，呆滞。
　　步扬可就不同了。
　　既不像陆星游那么变态，能欣赏这种变态的美。也不像陈子异那么粗神经，看什么都能哦两声然后没心没肺地笑。

　　他会同情主角，会害怕怪物。
　　往往坐在沙发上，看着看着就缩到柜子后面。
　　很丢脸哎。
　　特别是在两个比他小的男生面前。

　　黑肤男生收到某人信息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神仙外貌魔鬼心机的家伙握着手机，冷笑一下。

　　“你下午的篮球赛在哪？”
　　“市青少年宫。”
　　“哦，要不我叫人现在过去包场？”松开手指，语音信息很快发出去。等了几十秒对方打字过来：
　　我来，我来还不行吗？
　　爷！

　　这种逼良为娼的感觉真叫人心情愉悦。

　　场地当然不能在家中，陆永泽害怕儿子把眼睛看坏，电视都拆了。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陆星游在当地人气最旺的商场三楼，用步扬堂兄的身份弄了个私人影院，赚点零花，顺便自己过过眼瘾。
　　迄今为止，看过的恐怖片，可以说相当可观。

　　“星游，这回是什么？”
　　“不知道。”

　　放碟入机，男孩躺沙发里半垂着眼。陈子异一身荧光装在黑暗的环境里尤为辣眼。步扬叹口气，扯条毯子遮着毫无廉耻的发光体。

　　影片进入正场。
　　粗糙的画质，杂音不断。
　　好在这种古早电影没法用特效，某些场景就显得特别真实。

　　“弗兰肯斯坦和她的……新娘？”
　　步扬费力把英文翻译成中文磕磕绊绊念出，皱眉，“什么玩意儿？”
　　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

　　陆星游挑眉。
　　众人一边吐槽一边看。

　　这是个人造人的故事。
　　疯狂科学家从墓地挖回尸体，挑挑选选，以鬼斧神工的手艺缝成个人，然后再用磁爆步兵的必杀技电成活人，取名弗兰肯斯坦。弗兰肯斯坦很爱他的“父亲”，但是像所有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想媳妇。
　　然而“父亲”不肯造，还不准他造。

　　越发离奇的故事引得陈子异都不聊微信了，凝神观看。

　　正是决斗的关键时刻。
　　轰！
　　音响一震，房门也一震。

　　三人面面相觑，朝后门看去。这个厅有前后两个门，后门连着消防通道，陆星游来过这里几万回，还是第一次有人敢闯进来。

　　对方一怔。
　　见是三个小孩，紧张的情绪顿时不见。
　　讪笑两下小声道：“小弟弟我进来站一会儿，你们别出声。”

　　陆星游不说话。
　　步扬和陈子异也不说话。
　　陈子异心比较大吃了一口爆米花，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吵。”
　　面容精致的男孩吐出一个字。
　　花里胡哨的家伙看都没看他一眼，顺势喝了口可乐。这吃瓜群众当的可以说很吃瓜了。

　　房间里充满了和谐而诡秘的氛围。
　　楼上下来的脚步声远了。
　　对方松口气，不请自来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开瓶水喝起来。

　　这时，他怀中的东西露出个脑袋。
　　那光亮的脑门纷乱的头毛，还有那小巧的最近总是起皮的鼻子。几乎一秒陆星游就认出，这个陌生男人怀里睡着的是他养的大力金刚丸。

　　他的！

　　陆星游不喜欢管闲事。
　　但是惹过他的后来见着他都笑不出来。

　　手指扣在沙发上，嘴角下沉。
　　趁对方不注意按下了裤袋里的报警器。男人喝完东西掏出刀子晃来晃去，开始大肆批评富二代的生活。说他们过得太好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抱怨完还问几人身上带没带钱。
　　阴阳怪气的。

　　步扬有点生气。
　　摸到台灯。
　　陈子异靠到边上看了眼陆星游。

　　本市最大的富二代此刻正定定看着对方怀里的东西，小家伙的头完全露出来，嘴巴拿胶带封着，蔫得像棵霜降后的白菜。
　　淡淡的彩色几乎溶进周围的黑白，像是褪色的老照片。

　　正门传来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保镖正要破门而入。
　　但是看到叶葵的陆星游，已经炸了。

　　抬腿，跨过沙发，操起桌上的玻璃杯对着人脑袋就是摁！摁完又戳，戳完拽着男人的头又往墙上摁。
　　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步扬举着台灯，被电线绊倒。
　　陈子异龇牙瞪了半晌，眼睁睁看着男人从得意洋洋到奄奄一息。
　　“星游，别打了。”
　　再打这货该去投胎了。

　　陆少从小接受训练，疯起来完全是恐怖电影里的终极boss。
　　保镖冲进来只看到满头玻璃渣的男人躲在墙角，有出气没进气。陆星游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孩，通身黑气。

　　电影放到结尾。
　　当当当当——磕磕绊绊的命运交响曲夹杂着不安袭来。
　　大银幕上开始放演职人员表。
　　现场乱成一锅粥。

　　警察赶到，把拐卖人口的男子拷走，顺便让目击证人去一趟并通知家长。

　　叶葵中了迷药。
　　救护车来的时候也没能醒。
　　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头耷拉着，怎么也扳不正，像童话里几乎死去的睡美人。轻轻把胶带撕了，小破孩嘴角飚出不少口水。
　　陆星游扣半天，弄得满手都是。

　　生怕对方下药太重直接把人弄瘫，拉着小团子的脸捏了又捏，掐了又掐。
　　掐完不紧不慢地抚着，唤道：
　　“小葵，小葵——”

　　步扬从没见过陆星游这么喊人，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沫。
　　拍拍他的肩膀，“让医生来吧。”

　　陆星游猛地砸下桌面，几万块的手工茶几应声垮掉。
　　他现在只想掐死林知悦和叶海阳。
　　为人父母，为人父母，顶个屁用！

　　男孩眼睛血红血红的不肯去警局，拉着叶葵的手送上车。几个小时过后满脸青肿的林知悦哭昏在病房门口。总是精致得体的女人头发凌乱，丝袜的破洞以及膝盖的淤青将她的体面撕得支离破碎。
　　哭声有些刺耳。
　　如果不是听到叶葵被人贩子拐卖的消息，恐怕陆星游到死也见不到女人这一面。

　　叶海阳讪讪站着，手上还残留着妻子的血。
　　见陆星游望过来就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

　　男孩忽然笑了。
　　扣掉脸上凝固的血痂有些不齿。
　　打老婆理直气壮，竟然还会怕外人的目光？

　　方正的泪痣又冷又凝，一瞬，竟然邪气横生。

　　他终于知道陆永泽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夫妻，什么父女。
　　在豺狼心中不过是利益的踏板血脉的延续。

　　“阿姨，你站起来。”
　　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孩侧过脸去不忍看她狼狈的姿态。抬手脱了外衣盖在林知悦身上，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安慰。
　　“现在哭那么伤心有什么用，小葵变成这样还不是多亏了你们做父母的。”

　　劝林知悦去处理伤口的护士瞪他一眼，“你没看她都被打成这样了吗？还说风凉话！”
　　“啊——”掏掏耳朵，不耐烦道，“又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大清已经亡了八百年，最黑暗的时光也有不屈反抗的妇女。
　　打人的固然可恨。
　　被打的也贱得不轻。

　　林知悦贴着门慢慢转过身。
　　深深吸气缓缓呼气，仿佛仅是呼吸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女人的目光从丈夫的脸转移到男孩的眼，有些游离。

　　陆星游是男子，只懂生而为人的骨气。
　　不知女人堕入情网就是剥了脸皮埋掉尊严，不头破血流不死到临头，仍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呢。

　　满身伤痕的女人笑两声，有几番自嘲又有几分醒悟估计也只有本人清楚。

　　“是你救了小葵？”
　　“是。”
　　“好，好，陆永泽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听见陆永泽的名字叶海阳诧异看向身旁的人，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吗？
　　长得好看极了。
　　喜怒皆画。

　　此刻漂亮得过分的少年神色淡漠，嘴角下沉。
　　听完医生报告立马带着浩浩荡荡的保镖队伍离开。林知悦坐在地上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陆星游哪里长得都不像相貌平平的陆永泽，唯有那双眼睛是寒星，和男人简直如出一辙。

　　叶葵没事。
　　但是拐卖她的人出院，进牢房之后又断了一条腿。
　　失职的保姆从此进了连越市家政公司的黑名单，辗转去了外地也不知如何讨生活。

　　林知悦后来住到市中心的小房子，阳台上种满不会结籽的观赏向日葵，过往的行人往往因为看花而错过绿灯。

　　那些花有点像梵高的画。
　　孤注一掷的火焰，热烈得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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