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作者:南淮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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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很多年以后


      顾安安看过很多散文,读到过很多关于时光流逝,今夕何夕的蹉跎感叹。

      只是真当列车驶向老家的那一站,顾安安搜肠刮肚,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经过了流年似水,再回来,现在已经是“多年以后”。

      她小时候倒是经常会想,很多年以后,那时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故地重游,多年后的自己,是衣锦还乡志得意满;还是疲惫不堪,收拾一颗劳累的心叹年华似水。

      到现在为止,两样都不是。

      先坐了飞机,然后换高铁,再换公车,似乎也没花多少时间。而遥想当年,去北京的火车却是那么长,那么远……

      顾安安下了车,放慢脚步走在这片已经倍感陌生的土地上。算起来,她已有将近七年的时间没有回来过。小时候走过的上千次的路早已面目全非,记忆里的很多景色都已消失不见。她停了停,特意绕了一个圈,找到当年的小学,经过它,才发现旁边的杂货铺也被夷为平地。

      回忆一下就涌上心头,有时候是一根棒棒糖、一袋冰袋、或者是干脆面……无数个放学的路上,都是由那双手递交给她。然后不止一次心痛的说:“顾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坑了我多少零花钱!”

      如今重新回来,除了恍惚的不确定,还是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她还是想念这里的,只是将近七年,她都不敢承认。她曾经那么依恋的土地,尽管到最后,她拼尽一切也要离开。

      顾安安刻意放慢脚步,近乎贪婪的搜刮起街上的一边一角,再与她记忆里的画面慢慢对比,最终失败的摇了摇头。似水流年的威力,就是把记忆里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

      她还记得,不远处就是市第一中学。

      念头刚动,顾安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眉头已经不觉的皱起。等到铃声响了四五下她才按下接听,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爸。”

      他的嗓门还是那么的大,“来了没,到哪了?”

      “还在等车。“

      “你阿姨知道你要回来,特意烧了一桌菜,还说一定要等安安回来……”

      顾安安把手机拿离了耳边,等电话那边说完了,她才接着一句:“知道了。”

      刚刚凝聚的对这座城市的怀念,顷刻又烟消云散。

      美好的瞬间总是容易忽视,不堪的记忆却能一遍遍的在脑海里盘旋,不知不觉就吞噬掉所有的美好。顾安安等在车站旁,二十四路公车姗姗来迟。她抓紧背包,跟随人流挤了上去。

      明天就是十一小长假,车里不出意外的拥挤。顾安安站着打量了一下周围,有很多跟她一样的,都是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游子。不同的是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都堆满了归家的期待和兴奋。

      公车突地往前冲了一下,满车的人都打了个趔趄。顾安安被挤的透不过气,她艰难的抓住扶手,随着节奏开始摇晃。

      那时也是这样,每天放学都要经过一次压缩罐头似的洗礼,顾安安才不喜欢坐公车。还记得二年级的时候,因为那次意外,满校慌张。于是他就担当起了每天接送她的义务。公车停停靠靠要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只要十几分钟就能解决。

      后来,顾安安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似乎是在某个暑假,他开始教她学自行车,从早上到晚上,一整天都在学。不到一个礼拜,顾安安就摔的满腿都是伤口。任他怎么说,她都置气的不肯出门。

      最终,他败下阵来,“安安,我要去北京了。以后,你要自己上学。”

      顾安安终于肯抬起头来,“为什么要去北京?”

      “要去上大学。”

      “大学远吗?”

      “远,像北京一样远。”

      “你不回来了吗?”顾安安问完后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比他的高中还远吗,比妈妈离开的距离还要远?

      顾安安的眼泪成滴落下,这一次,他却没有安慰她,只是抚着顾安安的头发,“听话,要学自行车,以后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北京”,这是继杭州之后,她接触的第二个最遥远的词。

      所以前两天,钟叔叔才会去办“谢师宴”。明明他要走了,为什么他的家人却那么喜气洋洋?

      顾安安还是哭着,只有这一次,始终都等不到安慰。她能做的只能把眼泪一擦,以一种宣誓的姿态,“我以后也要读大学,我也去北京。我去找你。”

      如果必须要承受离别,那就不要让相聚再遥遥无期。

      就是从那一天起,顾安安开始把北京作为奋斗目标。她的每一次考试,她的选择,她独立开始的生活,都随之刻上了“北京”。

      只是为了相聚……

      报站的声音惊醒了顾安安,还差一站,她迅速提前下车。

      新鲜的空气稍稍驱散了公车里的沉闷感,她听到手机又响了起来。顾安安没有接,只是按照自己的速度,一步步的向前走。

      这一带交通便利,小区就建在马路对面,因为还要走过一条生活区,所以倒也安静。这小区好像在2004年的时候就喊过拆迁,但是直到今天也没动工。前不久爸爸还打电话来说家门口又在修路,看来指望着拆迁暴富是不可能了。

      这条路上的小卖铺只增无减,有两家面馆还在装修。小区里大概又动过工,花坛里的草皮一块块外翻着,断树残枝还在等着被运走。

      绿化是做的越来越好了,A栋的三单元,顾安安在敲门之前都有些犹豫。连门面都陌生了的地方,感觉自己根本不像是回家,只是上门拜访的一个亲戚而已。只要寒暄一阵,抬脚就离开。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来开了门,他的怒色在看到顾安安疲劳的样子时终于殆尽,“回来啦!”

      “恩,爸。”顾安安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家门,饭菜香立刻飘入鼻中。男人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兴奋,“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她刚关上门,另外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哟,安安回来啦。先去吃饭,我帮你放包。”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顾安安颇有心悸。她迅速避开那只手,目光轻然的扫过她,拉着行李箱擦身而过。

      顾安安都懒得伪装的态度让她一震,女人瞬时怒目圆瞪。

      “你看看!”

      “好了。”顾安安的爸爸不耐烦的打断她,“吃饭吃饭。”

      跟父亲说的一样,饭桌上的菜色丰富的惊人。顾安安洗了手坐下,三人围着桌子,一时安静的出奇。

      顾安安想来都觉得讽刺,她曾经在饭桌上花样百出,一口一个的“阿姨”,拼命的搜刮学校里的趣事,只为了讨好这个即将入住的新阿姨。可最后呢?

      坐了一天的车,她确实是累了,也饿了,却食不知味。饭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喋喋不休,爸爸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那时候说升职的,现在成了没有?钟晏呢,听说他出国了,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你多跟他联系联系,就数他最有出息……”

      顾安安被交错在时光的源流里,听着听着,打断他道:“我早就辞职了。”

      爸爸的滔滔不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只能伴着饭粒艰难的咽下,“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现在在跟朋友办琴行。”她简单的一句带过,爸爸又恢复了眉开眼笑,“自己当老板也好,你小时候就钢琴弹的好。”

      顾安安没让自己讥笑出来。是啊,本来是弹的好,但就是因为女人的几句话,从此就失去了练习的机会。

      女人也不甘沉默,一贯的尖声道:“还是要找个好人家,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我帮你留意了几个。”

      第一年清明去给爷爷奶奶扫墓的时候,她就毅然已经是女主人的架势,边烧着纸钱边对着两位老人的遗照说:“现在大丫头大了,你保佑她以后找个好人家。”

      你以为你是谁!

      顾安安突然就笑了出来,她反唇道:“以你的眼光,是不是要我跟你一样。嫁了一个又一个,然后拖儿带女的,想尽办法从前夫手上讹钱。”

      女人的脸瞬间涨的通红,爸爸已经朝顾安安喊了起来,“吃你的饭!”

      顾安安再次沉默,她已经忍了很久,她本来以为都已经淡忘了。可刚才那一刻,她就是不受控制的说出口。她终于明白,隐忍是无用的。有的人,只要一见面,就是新仇旧恨。

      可是沉默却成了催化剂,女人跳起来,拿食指狠狠指着她,“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摆这张脸给谁看,你当这还是你家……”

      就姿态,都和当年一样。

      爸爸也在用方言吼道:“好了,好了,好了!”

      自我麻木不管用,顾安安也掷了筷子,同样恶狠狠道:“我姓顾,你算什么。你有结婚证吗,你这个泼妇!”

      她早就觊觎这房子,她早就顾忌顾安安。以前,顾安安还会哭会闹,使劲百宝。后来,她实在厌倦了,终于明白,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用力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女人在背后恶毒的咒骂,“没人要,没人要!”

      顾安安连头也没回,“我比不得你,十几岁就能爬上男人的床,一身的经验。”

      说完就重重关上门,把争吵都隔绝在门外。

      关上门的瞬间,顾安安立刻就去揉眼眶。往事如毒蔓,她怎么努力也忘不掉。小时候一直不明白,爸爸怎么会找这样的女人。直到等她的哭闹一次次无疾而终之后,她还是接受不了现实。

      去死吧!

      她恶狠狠的诅咒着,抹去眼泪,在墙上摸到开关。

      房间里空荡荡的,这些年早就消磨了她曾经留下的痕迹,只泛着一股挥不去的陈旧。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搬走了,只有床和衣橱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顾安安打量起整个房间,她却还记得,总有什么是没有带走的。

      衣柜里塞着两只硕大发黄的旧纸箱,里面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

      顾安安呆站了一会,然后心念一动。她一件件的翻开那些旧衣服,都可以听到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直到手指触到纸箱的底部,顾安安一使劲,拽出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是她那个年代非常普通的样式,书包的两条肩带上各别了一个卡通胸针。仔细一看竟然是花轮君和小丸子。顾安安失笑,这是她最喜欢的卡通片,尽管到现在也没有等到那个童花头的女孩上高中。

      书包里鼓囔囔的,拉链都有些生硬了,顾安安费劲的拉开拉链,打开里面是一大捧的牛皮纸。准确的说,是被牛皮纸包裹住的东西。

      时隔这么久,顾安安早就忘了里面是什么。可当那分量不轻的牛皮纸沉淀在手里的时候,她突然就呼吸急促。

      一圈圈胶带缠的密密实实,顾安安翻箱倒柜才找到一把剪刀。她小心的剪开每一道束缚,撕开黄旧的牛皮纸,潮水一般的信件一下子涌了出来,瞬间铺了一地。

      她的脑子有片刻短路,全部都是信,同样泛黄的信封,有些已经贴上了邮票,有些没有。被贴上邮票的,很多都有被退回的标记。

      顾安安席地而坐,她粗略的扫了一下。足有百封信,封面上从稚嫩到清秀,还有个别的歪歪扭扭,都是她的字迹。

      她要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随手拆开一封信,花花绿绿的信纸上印着一个已经叫不出名字的明星,看着有些恶俗,开头是已经褪去颜色的钢笔字:

      “钟晏:

      见信安好。”

      才看了一行,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生嫩的字迹,酸溜溜的开场,真的是自己写的吗?

      “我跟他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你能想像吗,我竟然跟他分到一个班。不过还好,幸亏不是做同桌。很多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在背后瞪我……”

      这个“他”是谁,顾安安也想不起来了。

      又拆开一封,“陈书远还是那样,有些胆小,有些娘,可是他是个天才,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第一名。还有苏浅也是。不过,他再也不会教我功课了。有时候我找他说话,他都冷冰冰的,我哪敢再找第二次。”

      顾安安连续看了几封,都是些家长里短。有抱怨、有喜悦、有向往……字里行间,全部都是思念。

      直到她又拆开一封,娟秀端正的字迹,干净的信纸上不再印有劣质的明星图案,“今天姑姑来看我,她趁那个女人不在,悄悄问我‘喜不喜欢这个阿姨?’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姑姑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她说‘真不懂事。’”

      “钟晏,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懂事的另一个含义,叫忍气吞声。”

      “我觉得自己学不进去了,课本上写的都是天文数字,我一个都看不懂。明明应该温习的,但是我却跑去了网吧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叫《蝴蝶效应》,挺深奥的名字。蝴蝶扇动翅膀,就可以带来一场风暴。其实,我没怎么看懂。但是临近尾声的时候,我听到女主角说了一句话。她说,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本来是想跟着妈妈走的。可是,她舍不得男主角,所以跟了爸爸。”

      “我开始想,如果当年他们离婚的时候知会了我,让我选,我该怎么选?但是我想,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钟晏,不是说时光如流水吗?可是为什么,高中会这么漫长。我昨天又被杨明娜拒之门外,她妈妈大喊大叫着让我不要再来。我连一个朋友都找不到,时间真的好漫长,我快熬不下去了。”

      “钟晏,有没有不考大学就能去北京的办法。我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离别。”

      依稀还是玩悲伤的年纪,于是所有的情感都被放大了数倍。

      顾安安甩开信,猛地捂住脸。她竟然还会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失态。那些信,每一封都是一个地址,一个名字。内容里,却镌刻了她所有的过往……

      她是什么时候理解隐忍,什么时候开始忧愁,什么时候懂得离别?那些在她记忆里,陪她哭,陪她笑,陪着她向着目的地奔跑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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