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出了门正好在楼梯上碰到回来的玲珑，她见到朱乔皱了皱眉，问道：“你来找公子做什么？”

　　“没什么。”朱乔不想回答她，摇头便溜了，徒留玲珑在后头气结。
　　她得去厨房钻研菜式，好大展手脚。

　　赵厨娘休假的第一天，朱乔做了一道蚂蚁上树、一道鱼香肉丝。
　　玲珑得知昨日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今日见菜色寡淡，数落道：“我们三个人，两道菜怎么够吃？”
　　朱乔道：“这是单独给公子准备的，你我都没份。”

　　倒不是她刻意和玲珑过不去，实在是没办法，她也想做一大桌子，可现在只会这几道菜。
　　“你！谁稀罕吃你做的菜！”玲珑气呼呼地转身对谢微尘道：“公子，我去让春雨楼的厨子做吧。”

　　谢微尘摇头道：“她已经做好了，不要糟践别人的心意，也不要浪费食物。”
　　“公子，别看它们看起来不怎么样，其实吃起来还挺好的。”朱乔道。

　　谢微尘忍笑问道：“试过毒了？”
　　她脸一红，点头：“试过了。”
　　他对她俩道：“坐下一起吃吧，别看着我。”
　　“我不吃。”玲珑赌气跑走。

　　谢微尘也不生气，只对朱乔微笑道：“吃吧。”
　　只剩她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朱乔有点怯场，但不想违逆他，便坐下了。

　　“公子，等过段时间我学好了，一定能做得更好。”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始终面色淡淡的，道：“你才学了几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还好公子吃的少、好养活，晚上将剩菜热了一下，又加了一道豆角焖肉。
　　朱乔也觉得自己够呛，竟然让公子吃剩菜，好在他并不怎么在意。

　　赵厨娘休假的第二天，她做了鸭血豆腐和红烧排骨。喜滋滋地端上楼，却在门外听到里面有生人的气息。

　　“看来千年冰椿子果有奇效，你气色好了许多。”
　　是公子的声音。
　　朱乔差点没端稳食案。

　　门忽的打开，玲珑看了看饭菜，轻笑道：“自己吃去吧，公子不需要。”
　　她越过淡色门帘往里面看了一眼，玲珑立即骂道：“真没规矩，敢窥探主子！”

　　“怎么了。”一道淡渺悠远的女声传来，朱乔愣了一下。
　　谢微尘和一个女子走过来。即使忘了她的容貌，朱乔也不会忘了她这脱俗的气质。

　　仍是一件雪白披风包裹住娇弱纤细的身子，果然，这两人站在一起，天造地设的相配，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朱乔站在门外，这一道门就像他们的分界线。她端着食案，两道菜油汪汪的，满满烟火气，觉得自己一身黑衣像极了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

　　“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朱乔，是个很好的孩子。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谢微尘向那白衣女子介绍，又对朱乔笑道：“这是国公义女，名唤李月下，你见她便如见我。”

　　月下，好耳熟的名字……啊，赵厨娘和郑楼主提过的月下姑娘，原来就是她啊。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真是个有意境的名字。

　　朱乔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扁圆的柿子和高大的乔木，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来那颗冰椿子是留给她的……

　　李月下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微微出现一点恼色，侧过身子道：“你不在，总还有玲珑，何须再招一个外人。”
　　谢微尘一怔，似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恼了。

　　李月下拉起披风的帽子，低头径自离去，带起一阵清浅的香风。谢微尘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许久不语，她与玲珑也不敢出声。

　　三人维持着诡异的静默。
　　“吃饭吧。”谢微尘转身进屋，她与玲珑跟着进去。

　　“你可真行，中秋只拿两道菜来糊弄，还这么油腻……”玲珑冷哼。
　　朱乔停下筷子，她知道今天是中秋，可中秋究竟是什么，她就不知了。

　　谢微尘对她道：“国公府今晚设宴，你也跟我们去吧。”
　　“我？”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嗯。”

　　下午玲珑拿来新衣裳让她换上，是一身浅蓝的粗布短打，不扎眼也不失礼，很合适她随侍的身份了。
　　“今晚虽是家宴，照样是人多眼杂，规矩繁多。国公也不好说话，我可告诉你放机灵点，要是闯了祸，你自己倒没什么，别带累了公子。”

　　玲珑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凶道，朱乔懵懂地点点头。
　　她又喋喋不休道：“真是服了你，给你买了这么多首饰胭脂都不用，就想有人来服侍你是不是？”

　　她忙摇头：“不是，我不喜欢打扮，也不习惯……”
　　“必须习惯！天天蓬头垢面的给公子堵心，带都带不出去。”
　　朱乔噎住。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禁感叹这些胭脂水粉真厉害，一下就把人变白了，气色也瞧着好了不少，鲜亮得像个苹果。

　　又看着镜里低着头给她梳发的玲珑，她今日也稍作打扮，比往日更俏丽焕发了十倍。穿一身白绿相间的衣裳，像一棵翡翠白菜。

　　踯躅许久，朱乔低声道：“谢谢玲珑姑娘。”
　　玲珑一顿，撇嘴道：“谢我干嘛，你以为我是在帮你？”
　　她点点头，道：“难道不是吗？”

　　玲珑沉重地轻叹一声，拽了拽她的头发：“我还不是为了公子。”
　　玲珑只是简单地给她打理一下，很快便好了，又教了她一些礼仪和禁忌。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一乘华顶白轿已经停在门口，玲珑踩着墩子上去，见朱乔自动站到轿子后面，喊道：“干什么，上来。”
　　“我也上去？”朱乔惊讶。
　　玲珑撇嘴，不与她多言，掀帘进去了。

　　朱乔乖乖跟上去，只见谢微尘已经端坐在里面了。一身牙色衫子，头束银冠，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儿，不再那么高不可及。

　　宽敞的车厢里铺着一张厚厚的白毡，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个攒心盒子，摆了几只切好的月饼。
　　谢微尘道：“先吃点月饼吧，开宴还要很久。”

　　玲珑拿了一只蛋黄的，朱乔直直盯着月饼沉思。
　　谢微尘见她眼中好奇，问道：“你，没吃过月饼吗？”

　　朱乔抬头茫然看着他，抿唇摇了摇头。
　　他弯了弯唇角，道：“中秋吃月饼，端午吃粽子，上元吃元宵，过年吃饺子，都是习俗。”

　　朱乔又疑惑起来，粽子元宵饺子又是什么？她在成为随侍前，吃过最好的东西也就是馒头面条之类。

　　她扫了一眼，挑了一只豆沙的。楼奴的食物种类单调得屈指可数，其实她连豆沙也没吃过。

　　咬一口，皱起了眉。口感黏腻，甜得牙疼。
　　“不喜欢吗？”谢微尘观察她的神情，倒了杯清茶给她，“是有些太甜了，不喜欢就放下，尝尝这个。”

　　他又拿了只蛋黄的给她，“等赵厨娘回来，让她给你做一些，她做的月饼很好吃。”

　　朱乔受宠若惊，接过来咬了口。皮还是甜的，蛋黄却是咸的，混在一起怪异无比。
　　她不动声色地咬牙，两三口把一整块吞了。

　　一边嚼着一边看向窗外，天色渐暗，晚风卷起车帘，漏出一角街市。

　　华灯初上，五光十色。五湖街比往日更要热闹，满街欢声笑语，两边摆满了五彩斑斓的绚丽花灯。

　　谢微尘见她倾着身子看得入神，道：“等咱们回来，若花市没收，可以一逛。”
　　朱乔回头看他一眼，又怔怔看着外面，良久突然道：“我才知道人间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

　　谢微尘一愣，笑道：“这话说得好像你是从天上下凡来的。”
　　她想了想，摇头：“自然不可能是从天上下来，该是从地狱里上来的。”
　　谢微尘静静看她一眼，朱乔仍若有所思，道：“公子才像天上下来的。”
　　他又被逗笑，玲珑不屑地哼了声：“就会油嘴滑舌。”

　　摇摇晃晃没一会就到了，扶着谢微尘下车，一座高大宅邸映入眼帘。
　　屋檐上黄澄澄的月亮又大又圆，像她刚刚吃的蛋黄月饼，映得夜空越发湛蓝，一下吸住了她的视线。

　　朱乔几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的月亮，真的跟画似的，亮过万家灯火。周围云雾茫茫，泛着彩晕，像罩上了一层轻纱，使那略显清冷的光芒柔和地洒落人间。
　　不过再好看，跟她身边的人相比，还是要差一点。

　　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里面飘来笙歌管弦之声，如同一个迷蒙绮幻的梦境。
　　小厮恭谨地引他们进门，朱乔紧跟着谢微尘一步不落，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自遇见谢微尘，经历那么多事后，她便克制不住地越来越胆大妄为，再不像从前那样恪守死士的觉悟了。

　　国公府内华灯绵延亮如白昼，照亮高矮不一的亭台楼阁，来往婢女家丁都衣锦着绣、气度不凡。她有些感慨，若当初没有选择来春雨楼，没有遇见……他，人生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呢？或许还在麻木地做个死士，或许连命都没了，怎能见到这万种风情。

　　筵席设在花园，花园刻意少了一些灯，营造出明暗参差的幽邃氛围。不见花草，唯有松乔森森，木香淳厚。中央有一群美貌舞姬挥着霓裳水袖旋转，光影交错。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