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作者:罢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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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头换面


      三人围坐着吃饭,朱乔捧着碗仰头咕嘟咕嘟就喝掉一碗粥。
      这普通的白粥在她吃来也是难得的美味,一口气连吃了三碗,一盆粥瞬时见了底,还意犹未尽。

      见玲珑皱眉嫌弃不已,朱乔才发现他们吃饭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而且都是小口小口的。公子比玲珑还秀气,几乎没动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她红着脸嗫嚅,“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谢微尘笑了一会,看着她枯黄的头发摇头道:“我忘了,听说楼奴的伙食很不好,你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你的饮食便由赵厨娘另外准备,让她多做些补身子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放心,以后不会再吃不饱了。”
      朱乔心里一熨。

      “公子,我也在长身体呢!”玲珑不忿地喊。
      谢微尘笑道:“你长得还不够多吗,她又不像你,平日想吃什么没有。你要是也想和她一样,去跟赵厨娘说便是,我自不会拦着。”

      玲珑咬唇捣了捣碗,低声道:“我怎么长的多了,我可瘦了。我不要和别人一样,我就要和别人不一样。”

      谢微尘不理她,又上下看了看朱乔,道:“衣服首饰也该重新置办一些,玲珑,你下午便带她出去看看。”

      玲珑忍无可忍:“怎么又是我,我是你的随侍,不是她的随侍!”

      生平从未有人这样关怀过自己,更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是他,朱乔这才如梦初醒。

      不敢轻举妄动,悄悄瞟了公子一眼。他还是面色平静,气息没有丝毫起伏波动,却让人无端觉得威严与压迫。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随侍,”良久,他淡淡道,“既然我已经使唤不了你,你便回国公府去吧。”

      玲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子不住颤抖,一张俏脸逐渐涨得通红,美目泫然欲泣。
      “你为了她要赶我走?”

      谢微尘对朱乔道:“将这些收下去吧。”
      她如蒙大赦,忙收拾了碗碟走了。

      公子虽然待她和煦特别,她却隐隐发觉他身上笼罩着一种疏离,将他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无论是她还是玲珑,都无法逾越这道淡漠的隔阂。

      可是现在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再也不该有什么奢望不是吗……

      她还是没心思练武,从前她以为天下只有武功这一样事情,千变万化妙趣无穷,可是现在她又有新的爱好了。

      她待在小厨房里揣摩赵厨娘做菜,才知道厨艺也是一门功夫。

      在这人人自危的春雨楼里,只有她会来找一个厨娘说话。赵厨娘见她上心,也乐意和她交流,半天功夫就将谢微尘的喜恶都告诉她了。

      “公子从小就喜静,不像别的孩子爱玩爱闹。”赵厨娘擀着面说。

      从小?朱乔问道:“您给公子做了多长时间的饭了?”

      赵厨娘笑眯眯道:“我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二十年前,大人忽然带回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她说着叹了口气,“瘦得不像话,像个猴儿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哭也不会哭,请了多少名医都说救不活了……”

      朱乔心一颤,想起玉辟寒说的话,恐慌起来。

      “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好起来了,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吧。公子最爱吃我做的米浆,到现在还喜欢呢。”赵厨娘引以为豪地说。

      “米浆是怎么做的?”
      “这个容易,前一天晚上把米泡着……”
      “等等,我去拿纸笔记一下。”朱乔起身,一边道:“您做菜一绝,应该出个书。”

      赵厨娘被她夸得满脸通红,笑个不停。从前她总以为楼奴打打杀杀满手鲜血,如今这个小楼奴倒是颠覆了她的看法——当然了,她不知道朱乔的战绩。果然再厉害的人遇到了公子,都要化成水。

      朱乔走到门口,正好碰到玲珑,差点撞上。

      玲珑沉着脸没好气道:“难怪公子说你浮躁,跟猴子一样天天上蹿下跳个不停。找你半天,在这干嘛?”

      赵厨娘在灶前看见她们,笑着摇摇头,继续往灶里添柴。

      她浮躁吗?猴子?
      朱乔摸了摸脑袋,不知该说什么。

      玲珑不等她回答,径自进厨房递给赵厨娘几张纸,道:“公子吩咐,以后一日三餐按此方给她准备。”

      赵厨娘接来一看,大惊失色地瞧了瞧朱乔,朱乔不明所以。
      玲珑出来对她道:“快走吧。”

      朱乔也不敢问去哪里,便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路出了春雨楼,门口便是人流如织的五湖街。这是她来到春雨楼之后,第一次出来。

      外面的世界倒也有趣,花花绿绿的衣裳尽态极妍,路边还叫卖着各种小吃,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玲珑带她到了左近的一家叫作“清平居”的绸缎庄,偌大的店里锦绣堆叠,只有两三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在挑料子,衣香鬓影,笑语嫣然。

      朱乔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旧不新的楼奴装束,还有几处洗不掉的淡淡血迹,不禁有点窘迫地用手攥住。

      玲珑是熟客,掌柜的见了便迎上来作揖道:“玲珑姑娘今日来得正巧,刚进了一批新货。上好的烟霞锦,抢手得紧,我还想着待会就命人去知会您一声呢。”

      玲珑摇头道:“我衣服多得都穿不过来了,这次是专门带她来的。”说着指了指朱乔。

      掌柜打量着朱乔,笑道:“姑娘这边请。”便招呼丫鬟来给她量身。
      玲珑不管她,往里去了。

      朱乔愣愣站在那让她们拿着卷尺量,让抬手抬手,让转身转身。量好了又被簇拥着去看料子,她无所适从,看花了眼。

      丫鬟们妙语连珠说得天花乱坠,她觉得还是一身黑比较合适,看着爽净又耐脏,受伤流血也不容易被看出来。这些滑滑的锦缎虽舒服漂亮,却不经穿,一不小心就会被刮坏。

      过了一会,里间走出来一个小姐,披着一袭如雪的白袍。身姿柔弱婉约,眉目间却凛冽冷清。容色苍白胜雪,气质飘逸出尘。

      朱乔从未见过如此落落大方仪态端庄的女子,这样的人,在哪都能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
      她忽然想起了公子,只觉得这两人煞是相配,一时有些自惭形秽。

      那女子也看着她,目光如冷箭射来。朱乔警觉起来,不知她这敌意从何而来。

      莲步微移,她走近了,朱乔才发现她并无内力,只是一个气息虚弱的普通人。她走出门,登上停在门口的华贵马车。

      朱乔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玲珑也出来了。
      “看什么呢。”她拉了拉她。
      朱乔回过头来,“没什么。”

      “挑好了吗?”
      朱乔抓了抓头,道:“我觉得都挺好的……”

      玲珑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利落地对柜台上铺着的几十匹绸缎挑挑拣拣,“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做几条简便的衣裙。再订两条水貂皮,入冬了做冬衣。”

      她挑的都是颜色鲜艳花哨的,朱乔不太喜欢,不过也无所谓。

      老板喜笑颜开地记下了,朱乔在一旁道:“我不怕冷,又有内功护体,不用穿冬衣的。”

      玲珑拈酸道:“那可不行,公子瞧见了不得骂我?”
      朱乔无言。

      再去点翠阁买首饰胭脂,朱乔终于知道为什么别的女子看起来又白又嫩的,原来要用好多各种各样的膏子。

      店里姑娘夫人见她灰头土脸素面朝天,两道从没修剪过的浓眉乱炸炸的,都掩扇轻笑。

      老板娘亲自把她拉到妆镜台前,拿把眉刀凑到她面前。朱乔没忍住,真气自动迸发将刀弹飞了,吓了众人一跳,连玲珑都忍俊不禁。

      “你怕什么,让春老板给你修修眉。女孩子家眉毛比男人还浓。”玲珑笑道。

      朱乔脑中忽然蹦出谢微尘那两条好看的墨眉,脸一红,安静坐着了。

      她望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这些圆乎乎的瓷盒挺可爱的。老板给她画出柳叶眉,取了各种胭脂往她脸上抹,香粉呛得她直咳嗽。

      弄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停,手一移开,赫然是一张姣好柔美的面孔,玲珑也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朱乔自己都怔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照过镜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样子,才知道自己是长这样的,也分不清是美是丑。

      老板笑眯眯道:“姑娘底子好,用我们点翠阁的胭脂更是锦上添花。就是皮肤干了些,平时要多注意保养,最好用我们店里新推出的清嫣露……”

      朱乔不甚在意外表,平日都在春雨楼舞刀弄枪,要这些做什么。
      有这功夫不如带她去打几样兵器,经过之前几场恶斗,她的短剑已经卷刃了。

      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去时天色已暗了,屋里桌子上静悄悄摆着一只盒子。
      她疑惑,警惕地敲了敲,确认没有机关后打开,里面是一支墨玉笛。

      拿起来端详一番,这玉笛触指生温,晶莹剔透,垂下一撮黑色流苏,还系着一颗墨琉璃。端的是个好物,只可惜她不会吹笛。

      又有一张纸条,上面飘逸的四个小字:戌时,竹林。
      朱乔攥着纸条,虽没有留名,可是这几个字风骨之隽秀,令她想起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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