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春雨楼又进了一批楼奴，这次比试中的佼佼者，有的继续留了下来，有的被派去各处势力潜伏卧底，或以色侍人，或为奴为婢，皆忍辱负重。

　　朱乔叩首匍匐，静静等候宋天霖发落她最后的归处。
　　红尘中的一只蝼蚁，命运永远无法掌控在自己手里，也无从去抵抗。

　　“你倒是很厉害，独自一连杀了八个。”宋天霖抿了口茶。
　　“杀了也罢了，为何要放火。”冼璋华在珠帘后淡淡问道。
　　“他们以多欺少，偷袭于我，我便将他们挫骨扬灰。”她声音冷酷。

　　冼璋华微微一笑，显然不信，摇头道：“你不是爱逞狠的人，你的正阳掌练到了第三重？”
　　朱乔低下头去，道：“是。”

　　“天资难得。不如本座收你为徒，教你太阴掌。二者相辅相成，天下第一，指日可待。”她语气轻描淡写却极具诱惑。

　　朱乔愣住，抬眼看着前面那流光溢彩的暗紫珠帘。她也曾想拜冼璋华为师，可是被她十分厌憎地回绝了。
　　有时候朱乔觉得她没来由地恨极了自己，可又为什么要救她、指点她呢？

　　宋天霖凉凉道：“你发什么愣，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多少人想拜我师父都拜不到，以后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妹。”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觉必有蹊跷。

　　“楼主，玲珑姑娘求见。”门外楼奴禀报。
　　朱乔一怔。
　　宋天霖皱了皱眉，颔首，楼奴便引了玲珑进来。

　　玲珑依旧一袭水绿衫子，头戴翠钿华胜，依依行礼笑道：“公子看重这楼奴沉着稳重，故遣奴婢来向楼主讨要，留在身边做个随侍。”

　　朱乔惊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就要抬起头。巨大的惊愕在心里排山倒海，逐渐淘出狂喜。

　　冼璋华似是嘲讽地轻嗤一声，“一个贱奴罢了，既然公子喜欢，焉有不放之理，去吧。”
　　她说罢猛地挥掌，朱乔来不及亦无力抵抗，被她的功力压倒在地。玲珑吃了一惊，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冼璋华很快收手，只是封了她体内的正阳真气。

　　出门，对面便是谢微尘的房间。
　　一出来，玲珑就变脸了，凶巴巴瞪着她：“进去吧，公子就在里面。”

　　朱乔踯躅了片刻，才叩门进去。关上门，陡然放松下来。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隔绝了外面的弱肉强食。
　　与方才阴暗的环境截然不同，这里明亮而温暖，飘散着浅淡的迦南冷香。依旧是一扇素娟屏风，屏风后人影隐约，她想象出他一身月白长袍，黑发披散的样子。

　　“你还没有名字吧。”谢微尘问。
　　“是。”
　　他目光移向窗外，下面便是花苑。没什么花，只有几棵高大的果树。
　　“这些朱果和乔木生得不错，便叫朱乔吧。”

　　“谢公子赐名。”她愣愣的，又鼓起勇气添上一句：“朱乔日后必当竭尽全力看护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唯有借此表明心迹。

　　那边是一瞬的静默，朱乔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静谧狭小的屋子里极为明显，不知他听见了没。
　　他只淡淡道：“去吧。”

　　玲珑还站在外面，朱乔不太熟练地弯唇微笑，询问道：“玲珑姑娘，我以后要做些什么？”
　　玲珑漠然看了她几眼，道：“平时也没什么事，明早卯时三刻将早饭端来。”说罢便进屋了。

　　她满心欢喜地下去了。
　　朱乔，朱乔。她反复默念他予她的名字，欣喜中有一丝失落。
　　只不过恰巧楼下长着朱果和乔木才随便起的，叫乔朱也没什么差别。乔木倒还好，可是朱果……不就是扁圆的柿子嘛。

　　不过因为是他取的，又意义非凡。
　　她头一次想找人倾诉一番，想昭告天下她有名字了，是公子亲自取的。

　　可是，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与她分享这喜悦。她想起了明水，望着眼前秋阳普照的空荡花苑，心里起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失落与感伤。

　　可是……她的脚步又轻快起来。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楼奴了，她是公子的随侍了，就像玲珑那样。

　　其他楼奴听闻了她连杀八奴的勇猛伟绩，都不敢来招惹她。朱乔一夜未眠，坐在房里闭目运功，却心绪不宁。直到东方既白，日晷走到卯时过半，便兴高采烈地跑去厨房了。

　　公子有专属的小厨房，食物都是由一位和蔼可亲的赵厨娘准备的。她去的时候早饭刚刚做好，和她那天见到的清粥小菜一样。那个时候她想也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公子的随侍。

　　赵厨娘见她脸生，问道：“怎么不是玲珑姑娘？”
　　“我是公子新收的随侍，玲珑姑娘让我来拿早饭。”
　　赵厨娘更是惊奇，细细打量她几眼，啧道：“这可难得，公子从不喜人侍候。就连玲珑姑娘还是当初月下小姐坚持才能进春雨楼。”

　　朱乔一愣，忍不住笑了笑，又疑惑月下小姐是谁，好像那次郑楼主也提过……

　　赵厨娘本不喜她身上的肃杀之气，可她一笑，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煞是讨喜，便慈眉善目地问：“姑娘叫什么？”
　　“朱乔，朱果的朱，乔木的乔。”她笑吟吟回答，又补充道：“公子给我起的。”
　　赵厨娘夸赞：“公子起的就是好。”

　　朱乔端着食案上楼进屋，刚推开门便听玲珑盈盈笑道：“今日戴这根簪子好不好，我提前一个月找能工巧匠订做的，玉也是特意挑的…… ”

　　她喋喋不休，语气亲昵。朱乔抬眼望去，谢微尘一身雪衣坐在镜台前，玲珑弯腰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镜中的他，左手还捻着他一缕青丝。
　　谢微尘淡淡道：“随意吧。”

　　雪亮天光透过窗纸洒在他们身上，有点刺眼。朱乔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丝轻缈的怒意与杀机，将她自己都惊住。
　　急忙压了下去，有些尴尬地站在门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玲珑见到她，微微敛了笑意，挑了挑眼角笑道：“你来了。”
　　谢微尘也看向她，见她端着食案，沉声对玲珑道：“你如今越发懒怠了。”
　　玲珑撇嘴，不以为意：“她既是随侍，总要做些事情，公子也不知道体恤体恤我。”

　　他微沉着脸摇了摇头，朱乔忙道：“玲珑姑娘说得对，朱乔既是随侍，自然要多做点事。”
　　玲珑哼了一声。

　　“我让你来不是让你做这些的，”谢微尘起身到桌旁坐下，“先吃饭吧。”
　　朱乔愣愣看着他，他好像有些不高兴，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玲珑仍是若无其事将桌上一堆盒子收起来，朱乔才发现那里面盛着无数金银玉石，混乱堆着，照得满屋珠光宝气。
　　“看呆了吧！”玲珑笑她。
　　“喜欢什么就拿去玩吧。”谢微尘像哄小孩似的说。
　　玲珑忙道：“我先挑，你不准跟我抢。”
　　“不，我什么也不要。”朱乔连忙摆手。
　　公子怎么有这么多宝贝？啊，对了，常有达官显贵雇悬月楼的死士暗杀，唔，没想到这么挣钱。

　　玲珑哼了一声：“假清高。”
　　谢微尘不再劝，只道：“坐下吧。”见只有两副餐具，又对玲珑道：“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玲珑不乐意地放下筷子，道：“为什么是我，谁要用谁去拿。”
　　朱乔皱起眉，她怎么能对公子如此无礼。

　　谢微尘平静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碗筷推给朱乔，道：“我要用，我自己去拿。”说罢便要起身，吓得朱乔连忙站起来。
　　玲珑脸色青了一阵，悻悻下楼去了。
　　她走后，朱乔拧眉忐忑不安，谢微尘却不禁笑了起来。
　　他的笑那样好看，百看不厌。

　　“她有些小性子，你不必在意。”他劝慰，又道：“随侍只是个名头，我不需要别人侍候。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做这些下人做的事。”

　　朱乔愣了愣，还是问道：“那我该做什么？”
　　谢微尘又是一笑，然后认真盯着她摇头道：“不要问我，该问你自己。也没有该不该，只有想不想。”
　　她怔怔看着他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哪还能思考自己想干什么。

　　作为死士，她从来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懵懂地生，懵懂地活，懵懂地死，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格。
　　直到遇见了他……他总是赋予她选择的权利。
　　她局促起来，侧过头显出一些脆弱，“我，我不知道。”
　　其实若说意愿，她现在有一点明朗了。

　　她想留在他身边啊。

　　……冒出这样的想法，朱乔上至耳根下至脖颈红成一片。
　　谢微尘有些奇怪，却没多想，起身拿来一本厚书递给她。
　　“你醉心武艺，这是玄古派的武集，不妨拿去揣摩。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
　　她接来，又听他道：“玄古派本就集各路武功之大成，这本全集更是去繁就简，凝练了玄古派的要旨。若能参透，受益无穷。”

　　她朦胧地想了想，道：“公子，是希望我成为一个绝世高手？”
　　谢微尘抿笑摇头，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能有选择的能力与资格。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都可以来找我。”

　　她一怔，又想问他为何待自己特殊，门却开了。玲珑回来，她便不再多言。
　　却觉心中充满了力量和对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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