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之约

　　“这样胡编乱造的事情，你怎么不让你的小情人编啊？或者你自己写也行！”方凌甩着手中卷起来的资料，敲的卢卡斯的桌面邦邦响。流畅的德语带着一些乡土音，如果不看相貌很容易让人认为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

　　作为一个常年占据第一科研机构主要负责人位置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而言，卢卡斯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除了性格怪异的在这个机构中还没有几个人敢给他脸色看。不巧的是，面前这个用黑色金属发卡将头发全部撸到脑后，露出光洁额头，昂贵的真丝白色衬衫随意的卷着袖子。阿玛尼新款定制的浅灰色长裤舒适的包裹着修长双腿，看脸是二十出头实际已经四十的男人，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他搓了把脸：“埃文，我以为我们谈过了对于一些论文发表的事情！”他觉得有些疲惫，前不久一场实验事故几乎耗尽了他最近的精力。他还需要编撰一份完全值得推敲的事故报告在记者招待会上拿出来。

　　“我以为你知道，自从那个该死的泡泡之后，我就拒绝任何关于时空方面的论文了。那两个英国佬还好吗？”方凌翻了个白眼，他扯了扯嘴角。当年聚众酗酒弄出来的不知所云的宇宙形态论文，最终让两个英国人接手写了论文。可结果如何呢？

　　他双手按住桌沿，认真的看着黑眼圈的男人。他知道大师兄眼下恨不得灌下一桶的粘稠意大利咖啡。但这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早就受够了这两个师徒惯用的可怜嘴脸。他们知道态度强硬对他没有用处，就开始示弱，真当他傻啊？

　　他拿着那摞资料戳了戳黑胡桃木的桌面：“听着，我知道你很累。甚至恨不得喝下一桶意大利咖啡。但是，这件事情没得商量。这种胡扯的东西，早晚会被推翻。如果到时候是我自己打破的还好。若不是呢？我就是那个该死的背黑锅的！我知道，我一个东方人在这里不好混。但是……”他乌黑的眸子贴着卢卡斯的脸一字一顿的，语气轻柔的：“别想让我为你们的愚蠢买单。我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小男孩儿了，不明就里的签了字。更不是那两个英国佬，为了所谓的发现论文将自己的前路堵上。这东西你与其给我，不如给一个理论物理学的。到时候还好收场，毕竟理论允许假设！”

　　“导师已经为那件事情道过歉了！埃文！只是一篇论文，你已经三年没有发表任何东西了！人才辈出，现在这里面年轻人那么多，你不能永远都独占鳌头！你需要时不时的发表一下声音，而不是想着过上几年来一个一鸣惊人。你那个课题……”听到方凌这么说，卢卡斯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的声音有些高，似乎在宣泄哪种不满。他深吸了口气：“可能我去见上帝了，都不会有结果。埃文，时空是一种禁区，没有人会找到里面的漏洞。正如你说的，理论允许出错。理论物理学涉猎实验物理学很难，但是实验可以反过来，这没什么。想一想吧！这没有任何坏处，只是一片论文而已。对你而言，很容易。而且这个论文能够让你三五年内都不需要发布什么东西。”

　　“那就让你的小情人去吧！成名立万……啊？”方凌有些张牙舞爪的，他有些烦躁。连续三四天没有睡好，因为低血压低血糖而来的身体反应让他有些发晕。他闭目深吸口气，将手中的资料啪的扔在桌面上：“我就是十年没有成就又能如何？有本事将我赶出去！老子不干了！”

　　他头也不回的打开办公室的门，哐的一声响。周围的科室纷纷有人抬头或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发现走出来的是他，都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想踩那几个师兄弟之间的痛脚。

　　卢卡斯看着因为对应的力的作用又打开后再次关闭的门，揉了揉太阳穴拿起电话拨通已经退休的导师家庭电话。

　　“他没有同意？”对面的林恩·埃文斯显然对这个一点都不意外。他呵呵的笑着：“卢卡斯，我们的小埃文长大了！他有自己的原则去衡量一件事情是否值得去做。”

　　“可他应该清楚，这样没害处。他霸占着整个实验室，三个球体舱，很多人都有意见！偏偏他研究的东西又那么冷门，也许等到我见上帝他都未必能出成果。如果再没有论文……还不知道管委会那边会说什么。年轻人那么多，资源总是要平衡的。总不能最后将实验室搬走。”卢卡斯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操碎了心的老爹。小师弟年轻的时候操心他会不会被骗，让他签了卖身契给CERN。好歹他们都在这里能护着他。等到年纪大了，还得操心成果论文。他觉得，他最近发际线又向后移了不少。

　　“都跟你说了不用操心那个。他的能力放在那里，与其让他去民间实验室，其他人更愿意他在这里做喜欢的事情。卢卡，你要知道全科分析能力来说，目前他在顶端！”林恩·埃文斯如何不知道自家大学徒就是把小学徒当儿子养的，只是，他操心太多了。

　　“话是这么说！”卢卡斯抓了抓头发：“可他是个东方人。虽然大家都说科学无国界，但实际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还少吗？为什么那些人之前不说，现在反而提及？还不是因为这里不是唯一了？瓷国秦皇岛的那个基本上快建成了，一旦建成就是新的洗牌。”他絮絮叨叨的，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况且，我怎么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误解的事情。”

　　“什么？”

　　听到导师的疑问，卢卡斯又有些难以启齿：“是关于……杰西卡的事情！他刚刚反复说什么小情人小情人的……”

　　“哦……那我想你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我觉得，杰西卡……也好，还是某个女士也好。你要明白，卢卡斯，你已经六十岁了！传承对于我们永远要比爱情来得重要。”林恩·埃文斯听到这个，善意的提醒了一下。毕竟美女到处都有，但对于一个六十岁的人而言，什么才是正经的这才是重点。

　　方凌有些生气的离开主体中心，驾驶着他的平衡车快速在园区内游走。此时他浑身都带着火气，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个滋味。虽然说当年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被这个机构签了死签，但导师、学长什么的人熟悉的都在这里。况且，可以接触到人类最高的研究学科和试验机构，看到更多的可能引导人类社会前进的东西，怎么也都比离开这里去面对那些无聊的人心来的惬意。但是这不等于他喜欢被人冒犯。

　　从主体到A区球形研究区，他飞快地蹿进一个三颗白色球连在一起的房子里。

　　“阿尔法！”停车下来，将头发上的发箍取了下来扔在一边。

　　“方先生，欢迎回来！”温润的电子声，是方凌从一个好友那里采集到的声音数据合成的。他动了动贴着一个个银白色略长的甲片的手指，一张张透明的投影屏幕出现在他身边。有的是实验室的各种监控，有的则是他房间的衣柜，当然，还有一些凌乱的不知道是垃圾还是什么的奇怪物品。

　　“把自己备份打包，通知凯勒日后实验室由他和汤姆森负责。有事情让他找汤姆森去谈。另外对他开放百分之三十的仓库。将我的车弄过来，数据进行同步分析什么时候分析完什么时候传给我。半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我的车出现在门口。”方凌随意的用手指点着那些虚拟屏幕。不同于时下电子产品公司推出的厚重的头盔一样的虚拟眼镜系统。

　　相对比早些年微软出的那款H，实际上实验室科学家能够折腾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想不到的科幻，就好比他实验室使用的人工智能系统，那就是他不务正业的经典典范。而目前使用的随身物品也是另一种证明。不过他不是没有工作，而是可做的事情并不多，实验结束大量的数据需要用计算机进行运算和分析。这漫长的等待时间，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年轻的时候喜欢出去旅行，这上了年纪进入养老模式后就只能来点别的了。

　　阿尔法一边将自己的一些数据复制到一个十公分宽，一指厚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环中一边询问：“不通知戈林霍尔先生一下吗？”他提示的是卢卡斯，那是他的姓氏。

　　“不用，打一个回国的条子给中心系统就可以了！”方凌不认为此时他的大师兄会顾及到自己这个小师弟什么的，想到那个叫杰西卡的女人，他就有些磨牙。

　　什么玩意儿啊！不过是同居了一个月，就想着搞点事情。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实在是不应该干涉自家大师兄的房中事儿，根本不会让那女人活到第二天。说起来，文化输出这玩意是不是有些过头了，现在连外国女人都想来宫斗宅斗这一套了吗？

　　将早早做好的一些小东西随意的塞进银白色的铝合金箱子。里面不仅仅携带了一些私人制品，更是有很多单独看没啥但是组合起来能够让人喝一壶的东西。当然，方凌会告诉别人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吗？别开玩笑了！他带着这些东西又不是为了报社，不过是闲着没事用废旧料做的东西，正好带回去给朋友当礼物。

　　将整理好的行李箱立在一边，胳膊上挂着一件米白色大衣，他仔细的将实验室的大门锁好。他忙活了两个多月的实验刚刚结束没一周，本想着弄完后续回家当快乐肥宅的，谁知道又是论文这种脑残的事情。那种论文，谁愿意谁写，要数据他都能免费提供，不过别想让他署名，多脑残。

　　等到他百年以后，人类破解了时空谜团后，然后某个中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给小朋友科普的时候说：

　　那个时代，人们还处于蒙昧无知的状态。所以这位科学家才会有如此的结论，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如何如何……

　　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好吗！

　　坐在车内，方凌将护腕戴好，调整了一下大小。护腕很简单，如同仿古的青铜兽面图纹，只是镶嵌了一些看起来有些名贵的宝石而已，质地十分轻软，显然不是天然材料。从整体质感和光感来看，应该是特别的实验室制作出来的某种材料。绝对不是市场流行的。

　　“打开电子邮箱！”方凌将小巧的白瓷耳机塞进耳廓内。在车辆自动行驶的路线上直接画了去机场的路线，然后看着出现的透明邮箱界面投影。

　　他想了想，手指轻动在收件人为卢卡斯的内容中这么写道：“我回国了，那位女士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CERN。所以也不用你们请，什么时候下文件什么时候我再回来。再见，不用回复。我把你拉黑了！”选择了五分钟后发送，他咧着嘴角恶劣的吩咐：“阿尔法，切断所有来自CERN方面的任何人的联系。包括已经退休的林恩·埃文斯等！”

　　“了解！”手腕上的宝石微微亮了一下，然后恢复平静。而方凌则给自己带上一个眼罩，准备趁着安检和到机场的距离睡一觉。

　　虽然说安检检查可以防止工作的技术人员私带东西出去，但是一些备受瞩目的科学家却不在这个范畴内，越是有名越是不想检查，而实际上检查用的器械都是他们发明的。人家当初难道就没有想过解决办法吗？再说如果使用人力的话，就是直勾勾的不尊敬。倒不如各自退一步。

　　你也别吭声，我也别吭声走个流程算了。

　　看着方凌那辆改造的跟未来科技一样的甲壳虫，他们熟练的将门一开什么都没管的就放行了。

　　卢卡斯看着那封让他怒极反笑的邮件，他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冷静自持的小师弟，怎么突然面对杰西卡那么大的敌意。想来，是他最近两个月来太忙了忽视了很多东西。

　　关闭了电脑上的电子邮件，他按了一下秘书处的电话：“让杰西卡过来一下，顺便还有她那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一起来。”

　　车子稳定的进入车道，然后向机场驶去。手腕上的宝石闪过，阿尔法的嗓音再次从护腕上传出：“快要抵达机场了，已经为您订购了最近一班阿联酋飞往迪拜的机票，中间转机机票已经订购。升舱协议完成。”

　　“联系机场托运，将车给我托运回国。”方凌根本没有理会操控着他整个金融信息的阿尔法如何操作，他要等的就是快要登机前拿着机票坐飞机。当然，上了飞机就得让阿尔法变成振动模式。个人人工智能程序因为小米小爱一时间风靡起来。但像阿尔法这样成熟的技术还是少见，更不用说前些年发生的人工智能问题，引发的除瓷国之外的社会舆论问题了。

　　从飞机上下来，看着京都的蓝天白云，这一刻方凌才有了放松。他觉得，哪怕现在的京都跟零几年那样都是雾霾，他都觉得吸进去的是仙气。地磁效应对于人体的影响，可不简简单单是故土难离。

　　“您母亲的电话！”耳机中传来阿尔法温柔的提示。方凌微微皱眉选择了接通：“接进来！”

　　“你到哪儿了？”对于不务正业这种事情，作为五六十年代的人而言，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尤其是，这位母亲大人还是一位兢兢业业的处女座的事情。

　　“京都！”方凌手指勾了勾，指甲上的银白色贴纸此时已经变成了透明色，上面有一些条形的如同电子线一样的白色纹路。看起来，这个美甲做的十分有特色。他身后的行李箱如同发现了定向导航一样，跟在他后面就错了一步的距离。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四十岁的人了，还需要我给你讲道理吗？当年让你回国发展，你不愿意。现在又闹什么？这么大人怎么还让人操心。我都不求你结婚给我找个儿媳妇，弄个孙子出来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说走就走，你真当那里是你家的啊？你爸要有那个本事……”电话那边传来方母那痛心疾首的连珠炮轰。方凌则一脸皮厚不在乎的样子嗯嗯的听着。最后，他就吐了两个字：“挂了！”

　　“我说话你到底……”余音让他挠了挠耳朵，将耳塞换了一个耳朵。

　　“阿尔法，联系小蜜！”为了避免母亲再打过来，他连忙让智能联系上一个朋友先聊着。

　　“喂！阿姐！”电话那边是软萌的女子声音，十来年的接触已经无法用熟悉来形容彼此的关系。

　　“忙吗？”熟悉的开头，熟悉的声音。似乎每一次通话，方凌都会这么询问。安婷婷对此也是熟练，并不意外。

　　“还行，现在店里没啥人。”她早年从方凌那里借了一笔巨款，在石门市新华区合作路十三研究所附近买了一个二层门脸。原本是做餐吧的，但老板经营不善，就贱卖了。她买下来改成了上住人，下营业的花店。日子虽然不说多宽裕，但终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方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我们面基吧！”

　　“啊？”一时间被弄蒙了的安婷婷停下动作，愣了愣看着周围，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阿姐，大庭广众下说丁丁……”

　　“我是说……我们见个面？”已经找到一辆出租车的方凌熟练地将箱子扔进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师傅，去南站。”

　　“我没时间哎！”安婷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小原木凳子上。将挂在一边的蓝牙耳机戴上，手机塞进粉色格子的围裙兜里。此时天气好，买花的人比较多。她又没有雇人，走不开的。

　　“我去坐动车，大概中午的时候能到。”说着，方凌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想了想：“到之前我给你电话，话说你的驾照考上了吗？”

　　“没！”安婷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有些开心：“成，那我先把店收了。中午这边吃？你想吃什么？我在隔壁365先订个房，离我这里近。”

　　“嗯！”转眼想了想可以吃的好吃的：“火锅吧！”方凌有些馋这个了，自己一个人在实验室弄，也就跟麻辣烫差不多了。很多东西还买不到，没得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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