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度的甜

　　这话陈一然是不相信的。他舅舅是那种因为涨工资就露出那样笑容的男人吗？不是！

　　陈一然知道陈醉主持的早间新闻很受欢迎，他还特地上网查过，《今晨要闻》的收视率这几年从来没跌出过前三，陈醉在台里更有“师奶杀手”的称号——根据《今晨要闻》的问券调查，他们的收视群体中，四十多岁的家庭妇女所占的比重最大，陈醉在她们之中，拥有很高的人气。

　　像他舅舅这样的人气主播，工资本来就不低，怎么可能因为涨个工资，就笑了？

　　陈一然认定他没说实话，可又从他嘴里套不出来什么，只能把这事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再观察。

　　吃完东西后时间也不早了，陈醉把陈一然赶回房间让他早点睡觉，自己把桌上的各种饭盒收拾干净，也回了屋里。

　　洗了个澡出来，陈醉拿着手机靠在了床上。现在是九点五十六分，差四分钟十点。因为他的工作需要凌晨三点起床，所以他平时睡得也比较早，可是今天，却总好像没有睡意。

　　他下意识地打开微信，翻到了今天刚添加上去的甄恬。陈一然的问题忽然回荡在他耳边，陈醉的嘴角几不可见的上扬：“好事吗？”

　　可能真的算是好事吧。

　　那个当年偷偷跟踪自己的女孩，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今天见过甄恬之后，关于她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她当时留着短发，穿着宽大的校服，从学校的林荫小路一直跟到了他等车的公交站。他其实一早就发觉了，却从始至终没有拆穿她，她那鬼头鬼脑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好笑。

　　那阵子他刚转到新的学校，陈醉想着可能是小姑娘一时好奇，就跟着他了，便没有过多在意。可这个小姑娘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她一跟踪，就跟踪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他喂过流浪猫，救过流浪狗，也跟人打过架。好几个人把他围起来时，他还清楚地听见了躲在电线杆后的女孩抽气的声音。

　　那些找他麻烦的学生都是外校的，他也没问自己哪里得罪他们了，反正那些年没少被找过麻烦。把人全打跑以后，陈醉捡起地上的书包，抖了抖上面的灰，望向不远处的电线杆：“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这根电线杆可以挡住你？”

　　……

　　女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一个头。

　　长得还挺好看的。

　　陈醉把书包挂在肩上，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下次跟踪站远一点，免得血溅到你身上。”

　　他自认为这句恐吓足以吓退她，她今后应该都不敢再跟着自己了。哪知女孩在身后看了他一阵，竟然追了上来：“这位同学，能请你接受一个采访吗？”

　　陈醉现在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甄恬看上去娇娇小小的一姑娘，胆子竟然这么大，要知道那个时候在学校，可没几个人敢跟他说话。

　　他看着甄恬微信的自拍头像，点开了她的朋友圈，把她所有的朋友圈都看了一遍。

　　甄恬只展示最近半年的动态，很快也就翻完了，陈醉退回到消息界面，思索着要不要给她发个消息。

　　发什么好呢？

　　远在清南巷酒吧的甄恬此时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好不容易有了学长的电话，总不能真等到节目播出时，再和他发消息吧？

　　可是要和他聊些什么好呢？甄恬绞尽脑汁，最后编辑了一句“学长，今天再见到你真是太令人开心了”。她自己读了一遍，又飞快地删除了，改成一句“学长，你睡了吗？”后，第二次删除。

　　“你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抱着手机在那儿玩一晚上了。”朱玲放下手里的啤酒杯，看着对面的甄恬。

　　甄恬一愣，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我哪有，我就是看个时间。”

　　朱玲哼笑了一声，摆明不信，不过甄恬不想说，她也不打算追问：“对了，听说今天店里来记者采访了？”

　　听到“记者采访”，甄恬便又想到了陈醉：“嗯，你早点来还能见到。”

　　朱玲双手搭在吧台上，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我还听说那个记者长得很帅？”

　　“人家不是记者，是新闻主播，偶尔出来采访一下。”

　　“哦，你倒了解得挺清楚。”

　　两人谈话间，被甄恬扔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甄恬瞄过去，一眼看见了屏幕上的“陈醉”二字。

　　……她刚才怎么把手机扔出去的，现在又怎么捞了回来。

　　陈醉：还在忙吗？

　　甄恬的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学长竟然主动给她发消息了！

　　甄恬：嗯，我的啤酒屋两点半打烊。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殷勤，她措辞简单，还在末尾打上了一个冷酷的句号。

　　陈醉：这么晚？你每天怎么回家？

　　甄恬：有司机来接我的。

　　最开始甄恬不想麻烦司机，但在酒吧工作有时难免会喝点酒，她就没办法自己开车了。再加上家里人都不放心她这么晚自己开车，最后还是让司机大哥每天来接她。

　　陈醉：嗯，那我不打扰你了

　　看到陈醉发来的这句话，甄恬心里有些失望，但想到他一大早就要起来上班，也不想再打扰他休息。

　　甄恬：学长也要早点休息，早上还要早起吧^_^

　　陈醉：具体来说是凌晨三点

　　甄恬：那你还不快去睡？？

　　陈醉：晚安，节目安排上了我会记得通知你的^_^

　　甄恬拿着手机，把他们两人这段简短的对话反复看了十来遍，觉得自己表现得还行，才喜滋滋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旁边的朱玲兴味盎然地看了她好久：“甄老板，你这是谈恋爱了？”

　　甄恬一惊：“谁谈恋爱了？你才谈恋爱了！”

　　朱玲扯了下嘴角：“我倒是想谈恋爱。”

　　甄恬八卦地凑上去：“你和那个帅气的客户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朱玲一口气把啤酒喝完，从包里拿出了钱包，“结账吧。”

　　“哦。”甄恬给她结了账，思绪又飘到了陈醉那儿去。

　　陈醉跟甄恬说了晚安以后，也没有真的睡觉，他拿着手机把他们的聊天记录看了几遍，研究着最后模仿甄恬发的那个颜文字，会不会显得太殷勤？

　　这种时候，他就想到了邓励阳，他虽然没有自己长得帅吧，但在对待女孩子上经验丰富。不过当然，甄恬的事他是不会去找他商量的。

　　这一晚，陈醉梦到了学生时代的事，甄恬也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凌晨三点，他准时被闹钟吵醒，梦里甄恬的脸也一下子消失不见。

　　陈醉又躺了一会儿，在闹钟第二次响起来时，翻身起了床。

　　陈一然还在熟睡，陈醉洗漱完，准备好早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到了电视台以后，他先去了服装间。电视台里进出都需要刷卡，服装准备间也一样，陈醉从一排排深色西装中，找到写有自己名字和节目名称的衣服，从衣架上拿了出来。

　　换好衣服，他接了杯热水，去了隔壁化妆间。里面已经有主播在化妆了，见他进来，便跟他问了声好：“早上好。”

　　“早上好。”陈醉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此时A市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但对于他们来说，新一天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负责陈醉妆发的是一个打扮中性的姑娘，叫小于，留着一头比男主播还清爽的短发，看上去酷酷的。她的话不多，不像有的妆发师，特别喜欢在弄妆发的途中跟主播闲聊，陈醉就喜欢她这个性，省心省力。

　　不过今天，小于倒是破天荒地主动和陈醉说了话：“陈老师，您今天皮肤状态很好，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新闻主播的压力非常大，多多少少都有失眠、做噩梦的毛病，陈醉也一样。不过昨晚，他确实睡得比往常要好。

　　“嗯。”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小于手里拨着他的头发，抬眸看了镜中的陈醉一眼：“心情好像也不错。”

　　再次听到这个评价，陈醉忍不住笑了一声：“嗯，确实不错。”

　　小于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不是个八卦的人，没兴趣对别人的隐私刨根问底。

　　陈醉靠在椅背上，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不到五点，甄恬这个时候，应该刚睡下不久吧？

　　弄好妆发，开完播前会，陈醉坐到演播厅里，开始看稿子。六点前十秒，工作人员喊起了倒计时，在数字“一”落下之后，陈醉看着镜头，露出他惯常的浅淡笑容：“早上好，欢迎收看ABA电视台为您直播的早间节目《今晨要闻》，我是主持人陈醉……”

　　电视机屏幕外，王淑珍女士今天依旧准时收看了陈醉主持的节目：“啊，陈醉儿今天还是这么精神呢，感觉好像比昨天更好看了，年轻真好。”

　　而她的女儿甄恬，今天也依旧睡到了中午十一点，才踩着拖鞋从楼上下来。

　　走到厨房吧台前喝了口牛奶，甄恬看着王淑珍女士，忽然想到昨天陈醉采访自己的事，还没有跟她炫耀。

　　“妈！”她放下牛奶杯，喊了一声。王淑珍女士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事？早上吃的都没剩了，你自己找点零食吃吧，反正马上就吃午饭了。”

　　“不是这个……算了。”甄恬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拿起牛奶喝了起来。

　　王淑珍女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有什么毛病？”说起来昨天她就忽然打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电话过来，她就说夜熬多了会傻的。

　　甄恬嘴里包着牛奶，看着王淑珍女士高深莫测的微笑。她决定把这件事默默地藏在心里，不告诉她了，等节目播出以后，吓死王淑珍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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