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总想毁灭世界

　　迪安经过恐龙事件后，终于识趣地不再打扰两人。

　　在星维网里的时间里，身体被营养舱接管，营养舱会根据身体需要检测，自动注入营养元素。而在星维网中感受到的“饿”，只是一种复古的热潮，或者是一种增加享受星维网美味时的情趣。裴渊和南意对“饿”的感觉设定都在初始默认值，所以他们几乎同时感到了饥饿。

　　南意找了个安静的餐馆，点了几道菜。

　　两人虽然由于抓捕张启玉认识，但是彼此其实心里都清楚，整件事情和对方没有太大关系。裴渊一贯不迁怒于他人，南意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张启玉被捕，她也没有表露出诸如伤心、难过的情绪。是故，外人看来，北军裴部和生科新组应该已是剑拔弩张了，其两位领导人竟相处地十分融洽。

　　裴渊觉得，自己反正早晚要相亲，倒不如找一个三十年来他头一回觉得有好感的。他谨遵相亲步骤，跟汇报工作一样的，先从自己的职位职务背到下属名字，又从自己的身高背到基因特征，中途想起什么，掏出记事本看了一眼，又开始背自己的经济状况和前程展望，全程不带喝一口水。他眉骨很高，衬得眼睛非常深邃，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觉得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像是扇影。

　　啊，真好看。她漫不经心地想。

　　全稿背完后，裴渊似是有些腼腆地示意她道：“到你了。”

　　南意是广大“未婚适龄基因好”的群众之一，但其只是为了履行共和国公民的义务，并没有真正相亲的意思，所以听他一本正经背简历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此时裴渊一说，她才反应过来——轮到她背户口簿了吗？

　　裴渊没有谈过恋爱，但好在心思细腻，只一瞬，就明白了他的行为严肃刻板地有些可笑。

　　没有迪安在旁边搅局，他单独面对南意，竟不知道从什么话题开始好。

　　南意浅浅一笑，却没有让气氛冷下来，她指着自己，同样从职位职务背到下属名字，又从自己的身高背到基因特征，只是相比于他，她的自我介绍轻松自然地多，间歇还能插两句身边的趣事，也没冷落裴渊，时不时问他点军方的小事。南风随身自带春风十里的气场，即使裴上校再冷场，她也能浅浅一笑，把话题接起来，一时间，竟让裴渊产生了一种“自己很会聊天”的错觉。

　　和南意在一起，即使静默无言，也是一种再熨帖不过的气氛，仿佛熟识多年的老友，无端令人放松自然。

　　但裴渊知道，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幽默的人。

　　他们旁边桌是一对情侣，男生说了什么话，逗得女孩哈哈大笑。裴渊注视了许久，突然放下筷子，问南意道：“我……是不是很无趣？”

　　南意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突然微微一笑道：“飞画展快开始了，裴长官有没有兴趣一起来体验一下？”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星维网不存在的娱乐方式。

　　此时正是黄昏，一天的娱乐盛宴开幕之时。他们所在的公共世界区域中有“飞画展”、“天空坠”等公共活动。南意和裴渊走出餐馆，就见到他们所在的场景慢慢变换。仿前星际时代的高楼大厦外观开始渐渐琉璃化。不同的色彩拼接成半透明的马赛克，困住了夕阳的暖光，在一整片的琉璃幕墙里窜东窜西，边走边掉落不同的色彩。

　　人们开始欢呼。他们身上的西装或是休闲装一瞬间都变成了各种画作制式。莫奈的印象日出是女郎飞舞的裙，拉斐尔的圣母像化作老人的长袍，梵高的向日葵是青年宽松的T恤……不仅如此，他们手上还拿着各种画笔，在一切可以静止超过三秒的物体上留下抽象或写实的印记。

　　空中漂浮着一个个彩蛋，如果抓到，它就会原地炸开，可能爆出一团云雾状的斑斓的色彩，人们可以将这种云雾的色彩当做装饰，环绕在自己身上，也可能炸出缺耳的梵高，若是你身上的衣服制式并非他喜爱的，他就会割掉你一只耳朵；还可能炸出刻板的宗教卫士，他们将会追杀一切身上穿着非宗教画作的异端。

　　裴渊身上的衣服陡然变换——在裴少将眼里，画作只分为“像照片”和“不像照片”两种，他身上这种显然是不像照片的。

　　人群熙熙攘攘，在“飞画展”开始之时，他和南意就被随机分到了不同的地点，他刚想寻找南意，就被身边一个……人类拉住了。

　　除了人类这个词汇，裴渊很难确定他应该怎么描述面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类的头发染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脸上至少穿了十个环。

　　穿环爱好者向他吹了个口哨：“帅哥，你一个人啊？”他一扫裴渊的衣服：“呦，蒙德里安的《开花的苹果树》（注1）啊？”

　　苹果树？树在哪里？

　　穿环爱好者咧嘴一笑：“我这里是马列维奇的《手足病医生在浴室》（注2），哎呀，我们是抽象派盟友啊!”

　　他身上画的是个人？

　　纵然裴渊有着抽丝剥茧的观察力，然而他全身的艺术细胞却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此时一个个地都站在墙角不说话。

　　裴渊还在一脸认真地观察自己的衣服，试图从一堆线条里找到苹果树。那穿环爱好者狐疑地盯了盯他：“你不会没认出来吧？”

　　裴渊没有想到星维网上人们的艺术造诣如此之高，对世界名画信手拈来。他诚实地道：“我对画作不太了解。”

　　那穿环爱好者的思维方式和他不太一样：“啊？你没买‘名画鉴赏套餐’啊？那你玩什么飞画展啊。现在大打折，你不行的话就买个便宜点的呗。”

　　在穿环爱好者的指导下，裴渊打开星维网的购物界面，这才发现这里的购买清单居然有“世界名画鉴赏”、“世界名曲鉴赏”、“小提琴技巧十级”、“中国古诗词”……等等他原来以为是课程的东西。他搜索了世界名画鉴赏，吃过霸王龙的教训后，裴渊按销量排行，干脆利落地付款，再回来后，就发现他似乎无师自通地了解了所有的画作，每看到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大脑似乎就会自动反应：抽象派的《光之间·第599号》，印象派的《日出》、中国水墨画……

　　他再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明确地意识到这副画是《开花的苹果树》——虽然他还是没找出苹果树在哪。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明明不理解画作，却能自动反应出画作的名字。知识的获取不需要刻苦学习，就能轻易获得。

　　他的思维很快就被狂欢的人们打断。他的头上飘着无数彩蛋，他不留神撞到了一个，彩蛋在半空中炸开来，背景响起了《哈利路亚》，在半空中的神甫一脸痛心地看着他身上的奇装异服，拿起手上的《圣经》想敲他的头。

　　穿环爱好者大喊道：“啊呀，快跑。那是宗教画的使者，被敲到头要掉血……”话音还未落，就看到半空中的神甫被裴渊拉下来一个战术摔，摔死了。

　　穿环爱好者一脸懵逼地看了看裴渊：“我感觉你这技能比‘高级武术套装’还要厉害啊，行啊老铁。”

　　飞画展开始之际，裴渊手上就多出了一支笔。他之前没有玩过飞画展，此时更多地是潜下心来观察别人的做法。人们可以把自己身上画作的颜色和线条，涂在其他人身上，通过沾染不同的画作元素，最终得一副新的画。

　　这里更像是狂欢节。无数彩带在他们头上飘舞，供人们任意取用，用以渲染大块色彩。沿街有许多乐团，给整个世界填上了立体的鼓点和音乐。

　　穿环爱好者提醒裴渊：“喂，老铁，为防你不知道，提醒你一句，这里所有的景物都可以入画的，夕阳的颜色、音乐的线条、建筑的肃穆……都可以。”

　　裴上校认真地把飞画展当做了奇迹暖暖收集“开花、苹果、树”的游戏，一路旁若无人，自娱自乐，愣是把一个大型社交网络游戏玩成了单机版，全星维网人民在他眼里都是任务用NPC。

　　可惜裴渊体内高尚的审美细胞光为了捏他的脸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光和热，剩下的那群渣渣可能都是充话费送的。穿环爱好者一路跟着他，看着裴渊从宗教画《伊甸园》里要了一个苹果、从水墨画《修篁竹石图》里拎了两棵树……

　　穿环爱好者捂住眼睛，觉得惨不忍睹，前方“开花的苹果树”已经远远脱离了他们抽象派的画风，成了后现代滑稽作品。

　　穿环爱好者忍不住跟上去，裴渊疑惑：“你为什么跟着我？”

　　穿环爱好者着眼：“不是这么玩的。你看……”

　　话音未落，停下的裴渊已经被过路的女郎挥毫加上了几笔小心心，她咯咯笑着，挤上来，要向裴渊献吻。正直古朴的裴上校没看懂对方的暗送秋波，他皱眉看着衣服上的小心心，略带谴责地看着女郎——她破坏了他的“开花、苹果、树。”那女郎瞪大了眼睛，似乎没见过这个物种，她乐不可支，指了指旁边的几对拥吻在一起的男女。

　　他们身上的画作线条开始变化，颜色热烈地几乎要越出画作本身。整幅画作激情四溢，似乎被融入了热烈的爱情。

　　是的，爱情也可以成为画作的一部分。它会让画作充满感情色彩，或者快乐，或者悲伤，都是伟大的艺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惜裴上校郎心似铁，丝毫没有为伟大艺术献身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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