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总想毁灭世界

　　“南意，二十八岁，出生时基因检测，符合科学院征收标准，故被科学院预备部征收。在预备部期间，成绩一般，也没有很突出的才能，但好像毕业时分配入了当时的生科新组，她好像带头完成了几个项目，所以升的很快。但即便是当时冷门的项目，在她这个年龄，坐到这种高位，确实很奇怪，尤其在其之前有记录的表现都乏善可陈的情况下。上将，我已经派人去更深入地了解，科学院那边的桩子说生科新组固若金汤，很难打进，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斥候班班长读完报告，看向泰尔伦特。后者负手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问道：“这个名字谁起的？张启玉？”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共和国新生的胎儿一般由机构进行基因检测，按照其不同人种、祖先起源来随机匹配名字。只有少数人会选择手动起名。

　　斥候班长道：“资料上显示，南意在进入预备部的时候，登记名就已经是南意了。但具体在登记之前，是由长辈起名，还是系统自动匹配，这个恐怕要问一下当时的当事人。”

　　泰尔伦特却一反常态地沉默。斥候班长很少看到上将这种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上将，还需要我去查什么信息吗？”

　　“取她的DNA。我要她的所有基因信息。”泰尔伦特道。

　　此时副官电话接了进来，泰尔伦特接起电话，听到副官道：“报告上将。外面警备军张兰仪想来见您。他情绪有些激动，我们把他拦住了。”

　　泰尔伦特温和地道：“丢出去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讲“今天天气真好。”一个表情，丝毫不管被他随意丢出去的是堂堂一个人数甚或与北军人数相当的警备军的首领。不过即使是人数相当，水平差异如同能上天入地的人类和动物园里观赏的猩猩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斥候班长道：“警备军张兰仪？上将，我们收到消息，工程部刚开了一个会议，最后张兰仪和秘书长翻了脸，和张启玉有关。”

　　泰尔伦特笑道：“是啊。想也知道，杉和雅人可能丢了个锅给我背。不过这个锅背得挺令人心情愉悦的，也就由他了。”

　　斥候班长担心道：“会造成什么误会吗？上将，杉和秘书长城府颇深，我怕他……”

　　“张兰仪如果不是个无能之辈，过几天自己会想明白，如果是个无能之辈的话，那么我们不解释也无所谓。老实说，我也不太想见他。他那张脸，看着挺影响下午茶的情绪的。”风姿雅仪的泰伦上将啜了一口茶，温和地笑笑：“至于杉和雅人，我们和生科新组达成合作，估计够他忙一阵的。我猜，诓完了张兰仪，下一步就是日常诓朱诺了吧。”

　　******

　　“你说北军和生科新组达成了合作？”朱诺焦急道：“怎么回事！北军带人捉的张启玉，他们就真的一点不介意？

　　“是的。检查组长据说当时都和人北军打起来了。北军说，检查组停掉的项目是他们的合作项目，检查组看了一下，确实是几天前刚刚开展的！生科新组就说了，如果停掉A，会影响北军的项目，如果停掉B，会影响北军的项目，结果好像全部在做的项目都和北军有关！他们怎么说，我们不懂，也不能反驳，结果就是什么都停不了！”

　　“让舒朗回来吧，还有别的任务交给她。”

　　“不行啊。”回来汇报的检查组组员快哭出来了：“北军裴少将说，张启玉也是他的敌人，所以他收集了很多材料，全部，全部都是纸质版的！然后让舒组长查，组长也不能说不查，所以现在还被陷在那边查文件！”

　　朱诺有些头大：“要不，我去和裴少将说说去……”

　　“朱君，别慌呀。”一直听着的杉和雅人插话了：“现在的问题哪里是北军让不让舒组长回来的问题。你想过吗，如果裴渊和生科新组结盟，那么他是不是要去南美？”

　　“不太可能吧……好端端的，裴部去南美做什么？那边也没有训练场不是？”

　　“糊涂呀朱君！生科新组的南意要被调去南美了，这次医学部重建，没有拿到任何青金源，这意味着她没有任何青金源来雇佣军方进南美。若就是生科新组向裴渊提供搭建训练平台的条件呢？毕竟他们已经失去一个组长，不想再失去另一个组长了。”杉和雅人说道，“我想想……你现在就联络一下北军后勤部，跟他说，部分零件断货，南美分部才有，如果到那里组装可以节约青金源，否则要加价。”

　　朱诺马上拿出了通讯器。挂掉后，朱诺道：“秘书长，他们说可以拿到南美组装。”

　　“裴渊此人，思维缜密，观察入微，不能让他去南美！阻止他们结盟的一个关键，就是弄懂北军为什么要与生科新组结盟？”杉和雅人续道：“有北军插手，我们很难让生科新组回归工程部。你们想想，生科新组能给裴部什么？”

　　朱诺道：“我核算过。裴部重建，和我们工程部有关的，其一需要舰船，其二需要军备，其三需要训练平台，另外就是一些和我们工程部无关的杂项了。其中舰船、军备，每年四军都有配额，今年裴部重建，南北两军将配额都让了出来，优先裴部，其差额，裴部也已发来四千吨青金源银货两讫。”

　　“今年裴部没有让我们帮忙更新训练平台？”

　　朱诺怯怯地看了一眼杉和雅人：“有是有……但是……”

　　杉和雅人耐心地等他说完。

　　朱诺小心翼翼道：“但是……您也知道，我们今年没有拨到青金源，所以……当时裴渊部让我们帮忙建立平台时，我们就加了一点……小小的价码……”

　　“小小的？”杉和雅人疑惑：“据说北军的裴渊一直很好说话，小小的价码他会不同意？”

　　朱诺嘟囔了出来。

　　“什么？！你多要他四千吨青金源？相当于他定的两百艘战列舰？”杉和雅人简直捶胸顿足：“糊涂呀，朱君！”他简直痛心疾首，“你就为了这四千吨青金源，白白把生科新组推了出去？”他叹了一口气：“建立一个这样的训练平台很容易，况且我们的系统已经搭建完成，他们只要更新数据就可以了。生科新组的信息组实力非常强，他们应该是承接下了这部分的内容。”

　　朱诺陪笑道：“秘书长，您别生气，别生气。我们今年要发民众的日常青金源了，这不是时间太紧，我们也没办法了吗……不然我现在去和裴少将负荆请罪吧，保证给他建一个最好的平台！”

　　“晚了。裴君重诺，不会因为小小的利益撕毁盟约。”杉和雅人想了想：“我听说，这次从南美撤出来的地军是齐燊部？”

　　******

　　南意检查完运往南美的设备，回到生科新组的时候，一进门就被冷气冻了出来。裹了五件实验服的长孙婷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她，迎面就给她裹上了一件羽绒服，还戴上了一对兔子耳朵。

　　南意惊讶道：“我们的制冷系统坏了吗？”进门后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斯打扮，她疑惑道：“后勤组没有修？”

　　还没走两步，感觉气温开始渐渐回升，然后没过多久，整个生科新组内部像是蒸笼一样。她看到大厅里所有人开始整齐划一地脱衣服。

　　一人坐在会议厅的舒朗在这种高温低温转换的过程中，全程岿然不动，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叼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还在看文件。

　　南意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蒂凡尼他们呢？都没人管管你们？简直胡闹。把空调调回来。”

　　长孙婷不服气：“他们房间里有独立的调温系统。反正里面的人也没说什么，就看她装到什么时候呗。”

　　南意差点没笑出声来：“小婷，我们的调温系统的温度幅度是四度到四十度，舒组长原先也是军方的佼佼者，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军方，零下的温度、沙漠五十度的高温都是他们的训练场景之一……这种温度调节，最后只折腾了你们自己吧？”

　　长孙婷悲愤地打了个喷嚏。

　　南意端了一些食水进会议厅。舒朗挑眉朝她一笑，嘲讽道：“哦？你们的空调系统修好了？”

　　“是啊，明天可能全体要感冒了。”南意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吃点东西吧。”

　　舒朗哈哈大笑，深吸了一口烟：“恕我直言，你手下这群人的智商，除开做学问的部分，剩下的拿出来拧一拧，恐怕加起来还不够擦一张桌子。”

　　“那这张桌子可能很大。”南意微微一笑，“整个警备军压平了，加起来都铺不满。”她拿起一张文件看了看：“别看了。明天让他们给你扫描到信息系统里，自动提取关键词，你要看什么速度都会快很多。早些休息吧。”

　　舒朗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是你们张启玉的调查资料，你还让人帮我分析？”

　　南意道：“裴长官能整理出这些资料，之前一定分析过。他一个直接受害人都没有找出什么东西，说明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舒朗笑了笑。远近闻名的疯子正常起来，还是位秾艳的美人。她问道：“有酒吗？”

　　南意扑哧一笑，带她去了自己办公室。在人种大混血的时代，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数十种前星际时代的国别基因，但都不像南意一样，每种来自不同国度的基因好像都带着标签，随着场景变动，可以任意切换。做学问时，古希腊雅典学派追求真理的基因占据主导地位，逻辑论据思路方法一个不缺；日常交往时，中华传统美德熠熠生辉，春风十里都抵不上她柔风细语；做实验时，全身细胞像是德国生产，追求效率追求严谨，差不多只比机器多了一口人气；而私下生活里，却继承了法国的浪漫情调，似乎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风花雪月，皮肤的每一寸都要刻上文艺复兴的铭文。

　　一个冰冷严谨的实验室里，副组长的办公室居然搭载AR系统，资料室被拒之门外，开门就见一阵桃花香气扑鼻，办公桌实验台什么统统看不见，只见得小桥流水，桃花树林，正是三月季节，还有可耻的鸟语花香。

　　疯人院首领舒朗出身军方，住得牢房，当得警长，身边跟着的全是一群粗糙的玩意儿，以为艺术殿堂就是仿真裸女画像，粗话黑话可以新编一套通用语体系，平日里干过最文艺的事情就是买花追女人，其审美情趣以简单高效为目标，最看不得科学院搞的那套没用的玩意儿，舒朗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连进星维网都绕着那些没用的世界走，今天却没猝不及防被这种文艺又没用的东西猝一脸。

　　关键是，她居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南意走了进去，从AR的桃花树下挖出一坛酒——天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一掌拍开，这文弱的科学家只有在开酒的时候还有点豪气，她微微一笑，示意舒朗进来，将酒递给她。

　　舒朗捧着一坛酒，一饮而尽。美酒淳而烈，比之星维网里各式各样的美酒有过之而无不及，饮毕后，温热是从胃烧上来，一直涌到神经，却又比星维网里靠着青金源刺激，要来得更真，暖洋洋的。

　　这里流水迢迢，横越溪水的桥古朴不失大气，桃花遍地，三月的暖阳笼罩天地。

　　舒朗半靠在桃花树旁，微眯了眼，看旁边也开了一坛酒的南意，她喝酒的样子，倒不像平日里精致优雅的样子，有点懒洋洋的，看起来却更亲近一些。

　　“你这人，挺有趣的。”舒朗呵了一声，“揭了一层又一层的皮，还是不知道里面藏的什么芯子。”

　　被迫俄罗斯套娃的南意倒是不介意，浅浅一笑：“舒警长也很是有趣，眼看你踏了一条又一条的船，还是不知道究竟你去往哪里。”

　　酒精是个好东西，一时间，疯子和科学家终于找到借口，可以模糊阵营，并同时认为对方是个妙人，一见如故。

　　“你来生科新组前，各方面表现平平，来了之后，怎么就突然才华横溢起来？南组长这大脑系统升级得不错啊。”舒朗也不绕圈子，凤眼微眯，又开了一坛酒：“酒酿的不错，自己酿的？”

　　“是的，复原了古方。”南意懒洋洋地笑起来：“不瞒警长说，科学院的教育，要拿60分很容易，拿80分稍微难一点点，但再往上提，每一分都是荆棘血海，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她浅浅一笑：“比如酿酒。”

　　“好志向。”舒朗笑，饮了一大口，别有所指道：“到你了。”

　　南意低头喝了一口：“舒警长既然是北军中人，为什么要去警备军？私以为，北军将官凋零，舒警长待在北军，未必贡献不比在警备军大。”

　　舒朗道：“因为没意思。每天都一样，练练体能，巡逻一下，和你们科学院吵一架，去星维网逛一圈，睡个自己看得顺眼的男人或者女人，连步骤都一样。”她想了想，“也许我想出来看看。谁知道呢。”

　　星维网里，娱乐何止上上千。人们穷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娱乐得到满足。在这里，任何畸形的审美都不犯法。人们想着怎么玩，怎么快乐，即使快乐也像量产的——以往困扰人类的饥饿、丑陋、贫穷、疾病，都在这个伊甸园里消弭了，剩下的只有直达神经的刺激带来的快感。

　　比起躺在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们，军方、科学院，和所有线下工作的工程部人员，似乎更有资格自视高人一等。他们保卫家园、促进科技、维护生存，用真实的劳动换来所有人的基石，他们得到的青金源似乎也更珍贵一些，理应换来更高层次的快乐——自尊、自爱——毕竟他们是人类中的佼佼者，承担了温室里的人们未承担的痛苦，也带来了力量、知识、自由。

　　“狗屁不通。”舒朗暗想。部分精神病人有妄想症，舒朗就有。她厌恶星维网记录的每一个她的行动，并精确分析，也厌恶军方把所有人训成一个模子，做这一步，就有人预测你下一步，好像由生到死，不过只是别人眼中的一个数据模型。

　　什么人类中的佼佼者，什么力量、知识、自由。他们又何尝有过自由。

　　烦透了。

　　“北军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去的——不过也最好不要。需要我的时候，估计要打仗了吧。”

　　南意微微一笑，既没有赞同，也没有质疑。她们两人的默契不约而同，真假参半，但也就是那难得的那一点真，在酒里慢慢化开，竟隐约融了一点真心在里面，影影绰绰，像是天上的月亮投下来，清晰可见，又不过是镜花水月。

　　“到我了。”舒朗乜了南意一眼，“南组长真是神通广大，我和北军的关系，连他们两个硕果仅存的少将都不知道。莫非我搞错了，南组长不是出身科学院，而是特务部门的？”

　　南意噗嗤一笑，啜了一口酒：“舒警长，你当时开小蓝车撞的大楼还记得吗？”

　　“当时医学实验室因为生物泄露，准备闭楼清扫，启动致死射线来杀灭一切有害物。其中有一个小实验员，因为是实习期，被人一激，想要做出点成果来，没日没夜呆在隔离房，众人忘了通知她撤离，而等撤出来的人员清点发现少了她时，大楼已经完全关闭了。当时科学院联系了最近的地军驻扎处，想要请动军方的力量来解救这位实验员，可射线已经启动，谁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而你，当时的舒少校，闻讯二话不说，在摸清射线路径后，直接开地空两用舰撞毁三楼的射线发出室，将那个小实验员救了出来。”

　　“没有确认清点撤出人数，就启动致死射线，这件事足够医学院的高层集体辞职。所以科学院将此事压了下来，消除了那个小实验员的记忆。”

　　“由于医学大楼密闭环境破坏，只得原地炸毁。科学院震怒，要求地军给个交代。医学院和地军高层达成协议，各自圆满，而你的行为被解读成私人报复，被上司交出去送死。后来北军上将泰尔伦特说情，才改为关两年禁闭。”

　　“科学院不是封锁了这件事吗？”舒朗微眯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被你救下的小实习生，你见到了吗？”南意微笑道：“她叫长孙婷，就是带头给你乱调空调温度的那个。当年她知道要被消除记忆之前，哭着联系我，给我传了大楼的监控录影，请我想办法救救你。我联系了我的老师张启玉，他建议我把视频匿名传送给泰尔伦特。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而就你之后一枪……恩，打伤你的上司，还只是被除军籍，我们就大概猜到，你是北军的人了。”

　　原来是这个小妮子。舒朗想，都长这么大了。

　　她救人全凭喜好，没想过要对方感激，当时知道了要背黑锅，也没想过要拖小妮子下水。却没想到，对方也不曾忘记。

　　“我明天出发去南美了。”南意道，“这间办公室的权限已经开给你了，有很多模板，你不喜欢桃花源，换个也行。喊小婷他们过来帮忙。这里的酒都可以喝，我亲手酿的。还有，这里的烟雾警报器已经撤了，想抽烟到这里来也可以，不必一直待在被你打掉了警报器的会客厅。”

　　舒朗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你这是怕我打掉你们其他的烟雾报警器？不必担心，不是室内充盈容易走火的气体吗？”

　　“算了吧。你要清除烟雾报警器，有一百万种方法。当年敢开小蓝车撞大楼的舒警长，还会拿这个没办法？”南意失笑，“也就骗骗那群小孩子。”

　　“你这是打算把这里交给一个疯子？”舒朗哈哈大笑，斜靠在树干上，“美人，你疯起来，倒挺对我胃口的。”

　　“为什么不呢。”南意微笑，“工程部以为送你来是请法西斯来建集中营，岂料倒送来了个辛德勒。地军和工程部不是一路货色，都没意思吗？但我们这里可有意思了，你以后会知道的。”她笑得惠风和畅，和之前的任何一种笑容都不一样：“舒朗，我们需要你，在你想到回北军之前，待在这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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