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一二三四五

作者:鹿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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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烬


      01
      临近傍晚的时候起了点风。
      宿舍的窗子没有关好,有风灌进来吹起窗帘。手忙脚乱关窗之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夕阳已经走到尾声,只剩下一点影影绰绰的残红。
      恰巧悦悦来找我。敲门的时候宿舍里其他姑娘纷纷有约出门觅食,于是我考虑片刻放她进来,让她在我那把椅子上坐了,顺手又找了个杯子出来,给她倒了杯夏日特饮――矿泉水。
      根植在过去熟悉的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里培养出来的习惯,一时间我们俩看着那杯水都晃了晃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悦悦闷头把水喝了,以一派刨根问底的架势不轻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抬起头来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见她喝完了抹掉唇边水渍,把杯子拿去洗的同时头也没回四两拨千斤结束她这个问题,“凉拌。”
      “我认真的,”悦悦“哐”地一声站起来,以至于用力过猛带翻了原本放在椅子边的一把伞,“这简直就是……”
      甩了甩手上的水,我把杯子放回原位。又慢条斯理蹲下身把伞扶好,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红的眼眶。此刻悦悦满脸都写着某种困惑和愤怒的集合体,看上去就快要对着空气里的某样东西挥拳。
      许是没有得到回应,又或者是眼前的情景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乎她可以理解的范畴,而惯常习惯指挥和出谋划策的我至今一言不发,这使她多少有些接受无能。
      没有紧闭的门缝中隐约传来走廊里嘻笑打闹的声音,和室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这无疑给了悦悦一点刺激,以至于即使我预料到她会开口说什么,还是反应慢了一拍,没能及时打断她。
      此刻的她如同过去某一次工作时据理力争的样子,声音比平时直接拔高了好几个度,或许是想借此让我清醒一点。她在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双手紧攥成拳,一字一句道,“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这个世界的李泽言甚至都不认识你。”
      我垂眸看着地面上的几根头发,不合时宜地想了一会儿是不是应该打扫一下。然后终于在悦悦凌乱的呼吸中,收了些许说不清是冷淡还是麻木的表情,自和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说。
      02
      即使认识李泽言以来我对时间暂停再熟悉不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升级版穿越时空我也同样能坦然面对。
      更何况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单打独斗。哦,悦悦纯属是被卷进来的,时空漩涡撕裂的那会儿她恰巧来我家送文件,眼见我被缠住,不假思索冲上去拉了我一把。
      一切平静下来以后,我和悦悦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和炎炎烈日,在周围已经多年不联系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身着大一军训迷彩服的同学之中,齐齐打了个寒战。
      至此,一个星期过去,我已经轻车熟路回忆起当时校外最常点的外卖和最爱光顾的奶茶店,却仍旧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一分一毫的头绪。
      姑且可以算得上一种生物自我保护机制。如果不是悦悦这句话,我可能还要继续活在这只是一场梦的自欺欺人里。
      这不公平。无论是对无辜的悦悦,还是我,以及仍然留在原来那个世界、很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不见了的李泽言而言。
      03
      事发的前一晚没有任何给人警醒的征兆,这说明小说里某些情节都是作者瞎编出来骗人的。
      不过就是普通的周日而已。我和李泽言吃了饭以后挑了部电影看了,在他无比嫌弃的目光下丝毫不惧一口气啃了三个凤爪,同时还诚意推荐他也尝一个,尝一口不后悔尝一口不上当。
      他习惯性皱了眉,想说些什么还是作罢。左右那些养生的老年人生活习惯我也适应不了,到头来还是被我吐槽两句没有真正在意过的年龄差和所谓代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于是他也就由得我去了,只在我啃凤爪腾不出来手、却又猝不及防因为电影主人公的天各一方视线模糊的时候,抬手帮我抹掉了点眼泪。
      然后我吸了吸鼻子,直接把头在他怀里埋进去,拿腔拿调毫无心理负担地撒了个娇,“你怎么这么好啊……”
      李泽言把平日与我相处随身必备的“笨蛋”两个字将将说出口后,想到了什么似的,明显身子一僵。两秒之后我生出奇怪错觉,他仿佛磨了磨牙。
      他说:“你的手刚刚拿过凤爪,快起来。”
      我因此丝毫不给面子地笑了,抬起头来又夸他可爱,一直夸得他抬手捂了脸,带着些克制地偏转了视线道,“……算了。”
      那天晚上他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往后几天要去出差,去的是某个我只听说过名字、具体地理位置未知的地方。于是看完电影以后我发挥未来贤妻的作风,自告奋勇替他收拾了行李,在他有些惨不忍睹的表情下到底还是收获了赞美二三。
      然后李泽言又重新自己收拾了一遍行李。
      掐指算算,在这之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连同倒霉透顶的悦悦被莫名其妙丢去了一个还活在大学时的世界,每天机械地忙于上课社团,心力交瘁,无法面对现实,甚至无从辨别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还是那已经经历过一遍的几年前。
      想到李泽言出差回到家即将面对一个空无一人的客厅,我忽然感到有些难过。
      04
      在我说出那句话以后,悦悦理顺了气息,终于也有些颓丧地垂下了肩膀。
      她大概终于意识到,逼我面对现实,只能更加强调与眼前这一草一木的格格不入,而我们对如何回去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她看上去快要哭了。于是我翻了翻抽屉,在耐心告罄之前成功找到了一块没有过期的巧克力,放进她的手里。
      “会回去的。”这句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最后说出来的时候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也不知是安慰悦悦,还是试图安慰我自己。
      “我们会回去的。”我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05
      送走了悦悦,我也没有了点外卖或者去食堂吃饭的心情,索性去床上躺着。
      帘子里光线晦暗不明,我只开了盏小灯,暖黄的光现在看起来却多少显得凉薄。
      此刻走廊也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脚步声。我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落了些灰的床帘顶,将上面条纹和星星的数量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后我翻了个身,心想,我允许自己想他五分钟。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其实不常想起李泽言。我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要安慰心情崩溃的悦悦、要拼命回忆事发的头绪,还要应付一下平时的校园生活。
      偶尔我会看到华锐的新闻,这时候我通常会条件反射一样划过去不看。无论哪一种结果,现在的我都接受不了,而我的李泽言还在原来那个世界等我回去。
      我必须反复提醒自己这一点,才能勉强克制住藤蔓般疯长的“就看一眼”的念想。更何况它们常常在凌晨半梦半醒间出没,令我睁开眼的一瞬间都生出恍惚错觉,仿佛他依旧在我的身边。
      这其实并不好。就如同悦悦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我是应该清醒一点。
      06
      过去在家的时候,偶尔烦躁了我会选择弹琴。
      李泽言对此表示过惊讶。事实上他的原话是,“想不到你平时上窜下跳的,居然还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通常这时候我就会故意乱弹一气,制造出车祸现场一般损人不利己的噪音,然后神奇地在他明明听不下去、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阻止我的复杂神态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然而此刻李泽言不在,我的身边也没有琴,这令我难以发泄内心快要去捶墙的暴躁。有些呼之欲出的东西,被悦悦冒冒失失的询问撞开一点封印,就快要压不住了。
      07
      我忽然想起今年早些时候,有一阵子我们俩工作都忙,几乎一周都见不上几面。其中某天晚上难得都在家,我看着文件压力很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摔了一支笔。
      李泽言没说话,甚至视线都没有从他的材料上偏移一分一毫。他就这么保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动作走过来帮我捡起了笔,然后顺手拍了拍我的头。
      我当时觉得他的行为纯属多余。我没有哭,他完全可以不用刻意不看我的脸。于是我叹了口气,和他说我不想工作了,我想放假,去世界的尽头看星星。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表意见,只含糊应了一声以后又坐回原位拿起手机打字,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因此默认这场对话结束了,后来才知道,他因为这一句话安排好了一切,就定在我跟他说今年打算休年假的时候。
      他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事发的前段时间。忙忙碌碌好不容易安排好一个空闲的假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报以十足的期待,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我会因为一个近乎荒诞的理由错过出行。
      如果我不在的话,想必李泽言是不会只身前往的。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缺乏生活的闲情逸致,如果回去以后发现他缺了我就不会劳逸结合了,那我真该把他训上一训。
      前提是我还能回去的话。
      08
      手机振动了一声,我按亮屏幕看了,是条垃圾短信。
      后知后觉意识到五分钟早就过去了。也确实,想到李泽言的时候时间的流逝经常不按套路出牌,我其实应该早就习惯了。
      校园生活其实也不算难以融入。没有了李泽言特制的美食,其实食堂和外卖也没有太大区别。八号窗口的糖醋排骨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但我在来的第一天就夹了一块递出去,一边说着“李泽言你尝尝我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一边和茫然抬起头来的悦悦尴尬对望以后就再也没有点过。
      客观来讲,我不认识他的时间其实比认识他的时间更长。但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有存在感,导致才分开了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就已经几乎想不起来没有他的日子应该怎么生活。
      我其实很忙,我总是这么提醒自己。我应该冷静下来,我应该分析现状,应该和悦悦商量出一个对策,或者至少应该试着寻找一下在熟悉世界里认识的人。
      但真正到了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又因为各种理由退缩。于是我说我还有课,我说我有社团活动,我说我累了想早点睡明天再想这些事,事实上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如果真的就这么回不去了,我是不是要和这里的李泽言从头开始。
      内心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念头,我把垂落的额发撩到一边,自嘲地笑了笑。说什么从头开始从头来过,这样的想法想想就是重重阻碍任务艰巨,更何况,他明明已经是我的了。
      我咬牙切齿披荆斩棘,一路走下来兑换的最棒最好最珍贵的奖品,他明明,已经属于我了啊。
      09
      对于生活的不合常理之处,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发言权。比如崴了脚却中了彩票,比如丢了工作却碰上了更好的机遇,又比如我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别的世界,却又毫无征兆地回到再熟悉不过的地点。
      写到这里的时候李泽言走过来看了我两眼,大概是见我去书房待了太久有些不放心。自从我回来以后他总是习惯性地间隔一段时间确认我的存在。
      我没有点破,大方给他看写的东西。他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怨念,“你是要写小说吗?快去睡觉。”
      他总是难以对我记录经历的语言风格报以十足认同的看法。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就是我平白无故连同悦悦不见了小半个月,让筹备已久的假期泡汤了不说,还让他在这小半个月差点把中国跑遍了。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
      当然这建立在个中艰辛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前提上。他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就默契地不多加过问。
      就如同当时眩晕过去以后,发现自己重新站在自家楼下的时候,被他冲上来一把抱了的时候,我明明预想过再见到他时该说的话,却还是没出息地被突如其来的鼻酸弄得一言不发。
      那时候的他体温有些高,不易察觉地轻微发着抖。我因此觉出内心酸软,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片刻后他稳住了语气,重新变回平日里会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那个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李泽言,用平时来接我下班的语气说,“我们回家。”
      这真是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以来,不可多得的好听话。
      我点了点头,用力眨掉了眼睫上一点泪珠。我越过他的肩头,看了看将尽未尽的夕阳,那一团随着晚风变幻形状的云里,仿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大概是夜晚的星辉,又或者是绝境涅槃的那一点希望。
      久违地被李泽言拉高被子,特别奉献一个睡前故事的时候,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此刻的昏黄灯光因为他的存在褪去凄惶,重新变得温柔起来,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安全感。
      我想,今天特例,我大概可以从现在开始想他,整整想上二十四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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