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

　　夜色已深，我拢起一堆篝火，闪闪烁烁的火光映红了白狐亮如白银的皮毛，带了一些的朦胧，将白天里的冷漠强硬完全地融合在柔和的火光之中。
　　我叹了口气，心想我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远远没有这些日子的遭遇来得激荡离奇，妖魔鬼怪全都约好了似的，在我眼前走马灯一般，晃来晃去，同我亲密地打了个招呼。
　　我转眸看了看身边俯卧的白狐，它那细长的眼眸里仿佛浸润了太多的火光，那双眼眸离奇地柔软，予飞扬于沉静，寄优雅于从容，似温润的月光清透澄澈。我不由得伸手轻抚着那柔软温暖的长毛，喃喃地开口，“狐狸，遇到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要不是有你，我早已经尸骨无存啦。”
　　白狐抖动了一下耳朵，状似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般，颇为滑稽，登时将我的所有感慨都化得灰飞烟灭。
　　“呸，臭狐狸，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哼，不理你了，睡觉！”我将所有的尴尬化成怒气撒在它头上，拢了拢枯草，重重地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再也不理白狐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我的身边一暖，一团柔软温暖的物事偎依了过来，纵然是深秋，那重重的温暖依旧隔着衣物传了过来，那么的不可阻挡。我的心里蓦地浮上了一种从来也没有有过的安和宁静，知道白狐就在我的身边，没有弃我而去，不知不觉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心安理得地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也许是上半夜睡得太香甜的缘故，渐渐地我睡得有些不安稳，似乎有一个很细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似歌非歌，又充满了浓浓的忧伤。
　　我索性睁开了眼睛，只见月满中天，一轮圆月似皎洁的银盘，幽雅温润的月光静静地流淌。
　　我坐直了身体，白狐因为我的动作而缓缓睁开了碧绿色的眼眸，那眸光柔软，带了一点点的迷茫，好像幼兽般的可爱。我不由得伸指在它湿润的鼻尖轻轻地点了一点，它仿佛不习惯我的亲昵，别扭地转开了头。
　　我轻声地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空气中浮动着一缕淡淡的花香，似有似无，在夜空里氤氲浸润，沿着起伏的呼吸在肺腑间流动。这时那个细细的声音又幽幽地在耳边响起，似乎是一个女声，声音缠绵悱恻，断断续续的，如子规夜啼，悲不可抑，似乎连这月光也沾染了淡淡的忧伤。
　　白狐的眼眸一冷，隐隐约约地带了些俯视众生的冷酷，登时我的周围满是凌厉肃杀的煞气，激荡得树叶翻飞，一种金戈铁马尸山血海的沉重压迫四散开去，那歌声倏地消失，无影无踪了。
　　我犹自松了口气，还没等笑容浮上我的嘴角，我的心又急剧地沉了下去，在不远处，有一团微微的白光，从形体上看去，仿佛是一个窈窕的女子，正对着我这里盈盈下拜。
　　我惊恐地往后缩了缩，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了白狐的脖子，战战兢兢地问：“狐狸……那……那是……什么？”
　　那团白光逐渐地清晰起来，能够分辨得出是一个婉约的白衣女子，乌发高挽，别着一枝盛开的粉色的花朵，容貌温雅秀美，只是带了些憔悴苍白。她敛衣而拜，“狐君大人，请宽恕我深夜打扰，只是迫不得已，还请您恕罪。”她的话音中已经带了些哭音。
　　白狐漠然地不动声色，眼眸半睐，遮住了眼中的冷狠深沉，平静如水。
　　那女子哀哀地低泣起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冒死前来，恳请大人宽恕我的冒昧，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已经是泪如雨下。
　　我慢慢地消除了些微的恐惧，见白狐始终漠然，忍不住开口道：“你……你有什么事吗？”虽然开口说话，但是我的手还是牢牢地揪住白狐脖颈中的毛皮，手心里全是冷汗。白狐摇晃了摇晃头，似乎不满意我这样蹂躏它美丽的皮毛。
　　那女子哀哀地抬起头来，“对不住，姑娘，深夜打扰，吓着你了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不管谁半夜里见到不像人的东西，都会害怕的，这句话问的真是没水平。
　　“狐君大人守护在你身边，小妖怎敢靠近？只好用歌声唤醒姑娘，唐突之处，还请恕罪。”这女子盈盈施礼，说的话也是温文尔雅。
　　我连忙摇头道：“算了，你有什么事情快说吧，嗯……我有些累了。”呵呵，我当然不能直接对她说，我很怕你，你没有什么事儿的话赶紧消失吧。
　　那女子犹豫地看了看白狐，好像有些恐惧，但是她还是开口，带着令人不忍闻的悲痛和哀伤，“我是一个梅精，道行浅薄，本来不敢在狐君大人面前卖弄的，只是我的孩子病重，急需姑娘的参丹救命，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大人不悦将我杀死，我也不敢有怨言，横竖是和我的孩子死在一起啦！”
　　“参丹？”我有些迷惑，“你要参丹怎么不去找人参娃娃呢？”
　　那女子低下了头，悲声道：“他是地仙，行踪飘渺不定，又岂是我这等卑微的小妖所能见到的，本来是在这里等死罢了，谁知我等还算有福气，幸好遇到了姑娘，呵呵，不知是我孩儿命大，还是她和姑娘有缘，恳请姑娘看在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不顾自己性命的份儿上，求姑娘赐我一粒参丹。”说着，她悲切绝望地望着我，似乎就怕我的嘴里说出一个“不”字。
　　我看她这样子真的很可怜，也许她的眼泪打动了我，也许是“母亲”两字扣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弦，我是个孤儿，自幼被师傅收养，虽然师傅待我慈爱亲厚，但是内心深处始终存着些缺憾。
　　我叹了口气，安慰她说：“好了，你别哭了，我给你就是，我师傅曾经说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是草木，也算是我的功德啦。”
　　那女子大喜，急忙跪倒在尘埃之中，对着我重重地磕头，“姑娘活命之恩，小妖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愿在姑娘身边做奴为仆，听从姑娘的差遣。”
　　我急忙摇头拒绝，举手之劳怎么能硬要人家牺牲自己的自由，拘在自己的身边呢？我微微一笑，说道：“不用了，我向来散漫惯了，不习惯别人服侍。你要是真心报答我，就好好地修行，别任意而为，别随便伤害人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说完，我将参丹取出一枚，想要过去给她，终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微一踌躇，笑道：“我有些累了，参丹给你扔过去，你能接着吗？”
　　那女子极是欢喜，甜美的笑容仿佛鲜花绽放，娇艳明媚，空气中的芳香也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有实质一般，缓缓地流荡着，沁人心脾。“接的到，接的到。不敢劳动姑娘大驾，姑娘尽管扔就是。”
　　我伸手将参丹扔了过去，只见红艳艳的参丹在清透的月光中微微地划出了一道弧线，向那女子飞过去。那女子姿势曼妙地站起身来，伸展双手，将参丹接了过去。她郑重地又跪在尘埃之中，满含喜悦地道谢：“多谢姑娘活命之恩！”
　　我被她的笑容感染，心里也充满了喜悦，笑着说：“好了，你快去救你的女儿吧，可别耽误时间了。”
　　那女子又磕了个头，才骤然消失在月光之下，只是那浓郁的花香始终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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