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李茂楠进屋，杨穗还站在那里出神，神态果然没有方才的欢喜。
　　“午间就在这里吃，外面太阳大，我们就不出去了？”李茂楠走到杨穗身边，伸手握着杨穗两只手腕，轻微晃了晃，要揽不揽，撒了个四不像的娇。

　　杨穗开门见山，“药材种在山上，或者种在水边，都不大保险，你能保证没人进村看见？”

　　李茂楠叹气，看着面前小小个子的杨穗，自己想一手包揽她的一生一世，又想让她不问世事，李茂楠有这个能力，可杨穗没这个心气。

　　“有些药材就是喜欢向阳地方，有些爱潮湿，这么一高一低种着，也是为了给粮食水果腾挪地出来，我倒是想让人看见，谁来呢？”

　　“地方官呢？你在这里搞人民公社吃大锅饭，他们不觉得乌纱帽岌岌可危，不驱你出镜么？”
　　“大锅饭？”李茂楠沉吟一声，“这里的乡级配官岂止想驱我出镜，简直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杨穗注意到李茂楠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勒得她手腕有些疼，便顺着李茂楠的手，推过去把李茂楠的腰一环，自己险险地抱住，惊觉聚山的女工不行，李茂楠那么精瘦的腰，怎么衣裳腰围那么大。

　　“后生可畏？”杨穗问。
　　李茂楠被杨穗轻轻钳着，背着手，“配官是省上都督的妹夫，黄三的侄子。”
　　杨穗听着黄三，觉着耳熟，猛地从李茂楠怀里抬起头来，眼神询问。

　　“黄三强抢民女，霸占不还，还使人砍死了姑娘家原来配的人家一家人，被大哥打死的。”
　　杨穗深吸一口气，“你在替他操这个心，他呢？他领情么？”
　　“这不和我相干，我只想让大家能够吃饱穿暖。”

　　正说着，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怀允娘端了饭菜来，都是农家小食，再有一碗白菜豆腐汤，配两碗稀粥，放到桌上，自觉地掩上门出去了。
　　李茂楠挪到桌前，站了一会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呢？”

　　杨穗讪讪地放开李茂楠，不讲理地坐下，看着一桌清汤寡水，自己都替李茂楠担心，“你在家吃惯了锦衣玉食的，这些吃起来有味儿么？”
　　李茂楠也面对着杨穗坐下，“你喂我，我喝药都有味儿。”

　　杨穗刚想说什么，李茂楠抬起右手，炫耀似的，在杨穗面前晃了晃，“嗯？”
　　“为什么每次你手不好都让我给遇上了？”杨穗认命，心甘情愿地给李茂楠盛饭夹菜。

　　“哪一次不是为了你？”李茂楠反问，左手伸过去给杨穗理了理衣领子，“你以后给我小心点，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处处留意，衣裳穿好，心门守好，别那么心大，敢站在男人跟前脱衣裳？”

　　“我又没站在别人的男人面前脱。”
　　李茂楠一怔，低了头，去喝碗里的汤。

　　“哎烫！”杨穗着急地去夺，然而李茂楠不知道魂儿跑哪去了，已经喝下了一口，烫得直吐舌。
　　杨穗又倒了一碗茶递到李茂楠嘴边，居然一点也不心疼，反而打趣，“看，脸都烫红了。”

　　李茂楠年纪虽然大些，论骚话，比不上来自天|朝的杨穗，这个时候埋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
　　杨穗还想逗一逗李茂楠，外面有人叫门，清脆的女孩儿声音，“楠哥哥在屋子里么？”
　　李茂楠调整好呼吸，“在，进来罢。”

　　是邻居家的小女儿，捧着个坛子进来，风风火火地揭开布贴子，“给哥哥姐姐尝尝，前两月新摘的葡萄，我娘拿了些来，洗干净控干水，只是挤出汁水来，拿砂糖一腌，一个多月拿出来，竟然醉人了！”

　　这不就是纯度百分百的葡萄酒么？
　　杨穗拿着竹筒就要去舀，李茂楠却不领情，“新摘的葡萄，拿来做这些？”

　　小女孩儿被李茂楠严肃的语气一吓，涨得脸通红，愣在那里一句话不敢说。
　　杨穗不怕死地舀起一筒喝了，只觉得清香醇厚，舔舔嘴角，“你娘是捡的松了把儿的熟尽葡萄腌的罢？新鲜葡萄制不出这么醇厚的味道来。”

　　小女孩儿看见杨穗使劲给她递眼色，反应极快，“是呀，娘说那些落了把儿的，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扔了也怪可惜的，她也就试试，没想到试出这个来。”

　　“嗯。”杨穗又舀一筒葡萄酒出来，只用筷子头沾了一点儿，戳到李茂楠嘴角，“你楠哥哥也觉着好，这坛子酒就搁这里罢，替哥哥姐姐谢谢你娘。”
　　小女孩儿乐开了花儿，又道谢又解释，“谢谢姐姐，不过这不是酒，是……”

　　“那是什么？”杨穗把筷子头塞进嘴里，细细咂摸上面余留的味道，一面去打量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一头黑亮亮的头发，浓眉大眼的，唇不点而红，脸色白里透粉，再往下一看，脖颈白皙，腰臀比适中，从头到脚堪称完美。
　　这倒好说，人家豆蔻年华，是女孩儿绽放最美的年纪，放到二十一世纪，女明星们吃点保健品打些营养针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小女孩被杨穗看得倒不好意思了，羞怯切地说不出话来，“是、是……”
　　“就是葡萄酒嘛！”杨穗抽出筷子，换了一头，轻轻敲了一下女孩儿的鼻子，“你回家罢些，改日哥哥姐姐再来看你。”

　　小女孩儿得了特赦令，都不和李茂楠道别了，转身就跑，不过多半是怀允娘吩咐过的，出了门居然也记得把门带上了。

　　杨穗和人说了一会子话，回过神来看李茂楠，没想到李茂楠的脸没恢复正常，反而更红了，自己疑惑，“你是不是热？我把门打开透透风？”
　　李茂楠摇头，“你把人支开做什么？不多留着说会子话儿，不多看几眼？”

　　杨穗还舀酒喝来着，差点一口呛着，“人家小姑娘的醋你也吃？”
　　李茂楠不服气，伸出舌头把嘴角的那一点酒渍舔了，“谁不知道你猫儿狗儿都爱？”

　　杨穗嘻嘻一笑，赶紧端起碗，给李茂楠塞了一嘴的菜，“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爱屋及乌么？我只爱你李茂楠的猫儿狗儿。”

　　李茂楠：“……”
　　“快吃快吃，吃好了带我去看看你谋划的商业帝国呗！”

　　用了饭，日头已经斜斜的了，院子里鸦雀无声，估摸着都下地去了，杨穗跟在李茂楠后面，沿着田埂子，慢慢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赶。

　　走到水田闸口，李茂楠停了下来，回身向杨穗伸出左手，“来。”
　　杨穗探头去看了看，顶多也就一米来宽，自己一跳就过去了，然而恋爱中的女人啊，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

　　李茂楠见杨穗迟迟不说话，干脆一弯腰，从杨穗侧身把那只手薅了起来，直接握在手里，“别逞强，你腿短。”

　　杨穗心里不服，偏要和李茂楠作对，也学着李茂楠的样子，想跨大步直接踩过去，没成想到杨穗刚一跨出去，李茂楠攥着杨穗的手，也向前一步，堵在了闸口边沿。
　　“哎！”杨穗这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李茂楠一拉，整个身子便摔在了李茂楠身上，双脚没地方放，踩在了李茂楠脚背上。

　　杨穗在半空中有一瞬间的失重，下意识地往前去抓，慌乱中却抓住李茂楠胯骨……站在人家脚上抓住了人家腰部以下，好吧，腿是比较短……
　　李茂楠低下头，压低声音，“瘦了。”
　　杨穗觉得不至于，却被李茂楠的耳语挠进心口，一时半会儿堵住了没有说服力的辩解。

　　“楠哥儿！这是怎么了，小哥儿受伤了么？”
　　田埂子下，一个老伯挑着一筐刚割下来的早稻走上来，估计眼神不大好，还以为李茂楠怀里搂着个男的。

　　杨穗赶紧往旁边下去，去看李茂楠的鞋面，上面沾着些泥。
　　“哟！是位姑娘呀！哎呦我这不长眼的！”
　　“伯伯好，伯伯辛苦了。”杨穗嘴甜，瞬间化尴尬为融洽。

　　老伯一抹汗，一摆手，“辛苦么？不辛苦，收成好嘞！”
　　李茂楠也走近前，蹲下去看筐里还湿漉漉的稻穗，问老伯，“腿脚还好么？还能挑这么重？”

　　“好着呢！要是年年这么好的收成，我再干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李茂楠笑笑，问杨穗，“想先去看哪里？”

　　杨穗也正蹲着看稻子，想起前世里，杨焰带着她游历，正好遇上农忙，父女俩待在一个村子上，帮着收完水稻才离开。
　　杨穗手里捻着一茎稻穗，谷粒不够饱满，一茎不够满穗。
　　前后不过几百年，对于收成好的定义差距这么大么？
　　杨穗仰头看了看定人生死口粮的天，又一偏头，对着李茂楠粲然一笑，“去看稻田。”

　　庄里最大片的稻田就在山脚下，临着河不远，这会子太阳落下山去一半，把鹅黄的一片稻田分割成了阴阳八卦。
　　蝴蝶从阴面又飞到阳面，在暖阳下驻足在稻穗上，轻轻翕动着翅膀。

　　“这一片是种的比较晚的，已经前段时间就出苞了，估摸着这个月底就能收。”
　　李茂楠站在阴阳分割线上，看着杨穗站在田埂子上，张开双臂，温温凉凉的风吹过来，稻田里的鹅黄海浪起起伏伏。

　　蝴蝶被搅扰了，便低低地飞起来，落在杨穗飘飘扬扬的束发上，停在那里，好像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李茂楠看得呆了，杨穗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岿然不动。
　　张开的手臂、微微上昂的脸，裙子勾勒出来的双腿之间的缝隙……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在闪烁，仿佛太阳再暖和些，恐怕就要融为一体了。

　　李茂楠手里拿着一朵花，刚从田埂边摘下来的，无知无觉地走过去，自己也浸泡在金色里，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把花插在了杨穗头发里。
　　杨穗睁开眼，手臂收回来，在头上摸了摸，只是手太笨，差点把花给掀下来。

　　“哎！”李茂楠以为杨穗是要把花取下来，连忙去打杨穗的手，“戴着罢，平时在家里也没见你穿鲜艳衣裳，头脸也不打扮，一点也没有姑娘小姐的样子。”
　　杨穗从善如流地把手收好，“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姑娘小姐，再说了你房里又没人，我打扮来给谁看？”

　　李茂楠语塞，心想：“我不是人么？”
　　杨穗反应过来，连忙一扭身，整个人贴在李茂楠身上，“给你看。”

　　李茂楠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把人搂着，狠狠嗅着杨穗头发上，刚刚被清风拂过，染上的属于田野的味道，稻穗儿的味道，杨穗的味道。
　　杨穗束发上的那蝴蝶受不了两人的大幅度动作，使劲扑扇着翅膀，愤怒地在杨穗头顶盘旋不走。

　　李茂楠人高，平视着那只委屈的蝴蝶，就这么和它对视了一会子，两片唇瓣拂过杨穗发丝，喃喃，“晚风斜倚暮已尽，新蝶羞嗟穗尚香。前世已得茅上客，如今又添百姓粮。人语渐高月渐明，拾灯掇盏噙祷狂。试问倦鸟檐下得，来年原上布新仓。”
　　杨穗听不来情诗，抬起头，煞风景地问：“哪来的新仓？你去建么？你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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