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我不是一定要逃……我再不逃，就要沦陷了。”杨穗这样想。
　　李茂楠看着杨穗，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现在往哪里去？答应了棋二奶奶的事，好歹装出个样子来，你就这么走了，以后谁还敢用你？”

　　杨穗不乐意了，“这世上就你家是最好的主家么？从你们家出去的人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那你要走哪里去，回红升堂？”李茂楠叹口气，看着气呼呼的杨穗，自己都快气死了，“还是说你要把自己当块石头，随便扔哪，被风吹雨打化了都行？

　　“谁跟你说的我就要回红升堂去了！”杨穗一句气急败坏的话没说完，又被李茂楠快人快语地抢了先。

　　“弟弟寄居的亲眷那里，一个小孩便是麻烦人家了，现在你一个大姑娘也去么？”李茂楠说着说着笑起来，“还要人家给你准备嫁妆不成？”

　　反正说来说去，李茂楠的意思就是：杨穗，只有我家才是你唯一的归宿了。
　　杨穗也气得不行，“谁说我不能下力挣钱了！今儿下午城门口那个小食肆，人家姑娘不也干得好好的么！”

　　李茂楠愣怔一瞬，失笑说：“小二跑堂也是想做就能做的？万一有门槛呢？”
　　“什么门槛？你家出去的人就去不得了么？”

　　李茂楠一笑，又淡淡地摇摇头，“别跟我着急，穗穗听着，你要走，我不拦你，但好歹过了中秋，望舒阁建起来再说，到时候你要走要留，你自己说了算。”

　　杨穗一愣，她总觉得李茂楠在刻意把自己留在身边，并不是纯粹为了逗她这个一没学问知识，二没身份地位的丫头，从而满足男人的一种虚荣心。
　　更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在杜潇荏面前保持一个负责人的好形象。

　　“那我这一个月，做什么？每日跟着爷出去寻花问柳么？”杨穗夹枪带棒地问。
　　李茂楠不辩解，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我也不会每日都出去，我出门时，你跟着我出去，走远了，你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我不管你是回了红升堂还是去看望弟弟，反正别让自己受委屈就行。

　　“也别因为怕因为那边府里的奶奶们抓着你逃工就去走些小路，只管走大路，她们奶奶不怎么出门，下面出门的小厮管事们但凡明白点的，都知道这事儿是欣柔在主管着，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消照看好自己的安全，我们每次出门定一个地方，我们日落时我们便在那一处会合，你毫发无伤地回来就行。”

　　李茂楠说着说着神色居然严肃谨慎起来，“我在家的时候，你去了议事厅回来，就在我院子里哪里也不要去……你实在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处的话，到那边霜姑娘雪姑娘那边也好，到嫂子那里也行，想念念经了，去太太那里都行，反正一定要跟一个府上有名儿的人在一起，不能一个人在一处。听见了么！”

　　杨穗的神经也被李茂楠带得紧张了起来，听的这么说，把刚刚想要和李茂楠撇清关系的心思抛了，她紧了紧手心，握了一拳空气，却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似的，“为什么这么紧张？我这一个月在哪里有什么妨碍么？”

　　李茂楠交代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妨碍，总之，不要去院子里盖望舒阁的地方，不要去接近余欣柔。”

　　哦……杨穗想起自己今儿明里暗里说余欣柔以后要在状元府长住的话来，李茂楠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这是告诫自己不要去勾搭人家的未婚妻呢……

　　杨穗讷讷地点头答应了，反正从今往后，只要有李茂楠的地方，自己躲开就行了，还得到了李茂楠本人的允许，中秋一到，大家登阁楼赏月，欣赏一番月色，再夸赞一下建造楼阁的人，婚事一定，李茂楠娶了媳妇儿，自然也就把调戏小丫头的心思没了。

　　自己形同虚设的实习期结束，也到了这烈火烹油的状元府走了一遭，见过世面，有过工作经验，任先生那里想必也被弟弟聒噪得不行了，自己就该去接回弟弟，重新开始找工作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杨焰回来了么……
　　于是这顿晚饭上，两人约定好，用好饭消好食，各自洗漱歇息，两人这一晚都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杨穗总算争了口气，和李茂楠保持了同步的起床时间，只是没等到自己和周公说一声再见，又被李茂楠拽了出去。

　　原来又是李茂楠出门的日子，不过这次李茂楠大发慈悲，不仅带了个小厮打扮的杨穗，还把如假包换的赶儿和住儿两人一并带上了。

　　一行人这次没有骑马，到了离状元府不远的一家生意铺子前，这家铺子虽然离状元府不远，但在街巷尽头，周围也都是做清冷生意的，有些门可罗雀。

　　四人一到这里，李茂楠都还没有说话，赶儿和住儿便无视了李茂楠，赶着窜了进去，把杨穗看得直发愣，再回忆一下横水聚山在李茂楠面前说话做事的态度，再次开始担心李茂楠在整个状元府的家庭地位。

　　李茂楠也抬脚进去，一面给杨穗解释，“铺子里做陶器瓷器生意的，掌柜的家里人是二老爷还在的时候，很小时大老爷给买回来的房里丫头，叫盈眉，二老爷那些年都不在家，所以干干净净配了出来的。”

　　又指了指钻进去的赶儿住儿，“这俩小子很小时就在这铺子里一处做事，只因盈眉能干，一下给掌柜的生了三个丫头，现在只有一个小女儿待嫁了。他们家里有些积蓄，入赘了两个女婿，都是在生意上能干的男人，赶儿住儿两个人倒显得有些人浮于事了，我看他们也心焦，所以叫了来跟着我，今儿他们俩定要出来，也是回家的意思。”

　　杨穗听着，顺便抬头一看牌匾，“郗州饶氏瓷业”，下面一排小字，“李氏宗族某支系某代李冶题”，“他们家女婿都入赘，恐怕不是因为饶家有些产业罢？”

　　李茂楠一回身，看见杨穗正在研究那牌匾，“你想的，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罢，毕竟这些年太太一直使人来往走动着，才不至于生疏。不过说实在的，两个女婿都不错，都兢兢业业的，除了照顾家里生意，好好对待家中妻儿老小之外，得了空才运一车子陶罐子瓷碗到我们那里孝敬太太。”

　　李茂楠说完，引着杨穗进去，又笑，“你还替人家操这个心呢？怎么不见你替我操这么多心？”

　　杨穗白眼一翻，拐弯抹角表示自己不用操这个心，“赶儿住儿今儿要跟着出来，想必也不全是因为想回来看望一下老雇主？”

　　李茂楠一叶知秋，“是了，我都忘了，如今有他们两个跟着，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罢，记得日落时一定要到这里来找我，我和他们两人都在这里等你。”

　　杨穗瞬时像脱缰野马一般，前脚跨进门槛，后脚就没进去了，欣喜地说：“谢二爷体恤！二爷今儿玩好，我先去了！”说着就撒丫子往外面跑。

　　杨霞虽然讨人嫌，但两三天不见，还是怪想的。
　　李茂楠在后面笑，“慢点儿！记得日落时就要到这里！晚了城门一关，就入不得城了！”

　　“知道了！”杨穗今儿穿的男装，身上没帕子，就只举着手往回挥着，心里却一个劲儿地乐，“要你说！关了城门，我还有一道小石头门可以走呢！”

　　李茂楠看着前面杨穗蹦着跳着慢慢跑远，直到淹没在稀稀拉拉的人流里，又回头往铺子深处去看，见到赶儿住儿一回来就帮着老雇主忙活生意，一点也没忘本儿，欣慰地笑了一回，一面往里面走，一面大声说话：“饶大哥，近来生意兴隆！”

　　杨穗本来是打算从城门口那家小食肆的石门出去，但她把李茂楠的话听进去了，便大大方方地从大城门出去了，一出了城，估么着李府的人办事走得再远也不会走到这边了，就溜到了小路上，直朝着安乐山去了。

　　上安乐山的那条路以前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上一次也就是两三日前，但杨穗这次的心境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以前由杨焰带着姐弟俩去拜访任先生，由于任先生那怪老头儿立志要隐居深山，不让世人发现，所以父子三人每次都偷偷摸摸地，搞得像是去和朝廷叛乱分子接头似的，心里总有些害怕，但只要杨焰在身边，姐弟俩就什么也不怕。

　　直到上一次，杨穗独身一人送弟弟上山，不知道任先生会不会收留杨霞，也不知道杨霞离开了姐姐会不会哭闹。

　　清晨时又独自一人下山，不知道自己这次受了别人下名帖儿的约，以后在状元府会是个什么光景，来回都是不知所措的。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往返一趟，一路上一个人也没见得，可见是任先生思虑过多了。
　　不过杨霞是个爱到处疯玩的小子，为了他在山里的安全，也是为了尊敬任先生，杨穗这次还是谨慎小心，到了山脚下，确定自己身后没有看见自己，才取了一条荆棘小道上山去了。

　　就两三日而已，山里果然没有什么变化，杨穗一路哼着小曲儿上山，还没到任先生的木屋，远远地隔着桉树林就听到了杨霞一惊一乍的声音：“任先生！黄线动了，有人上山！”

　　怪不得，刚刚自己上山时就觉得必经之路上有几处的路面不同寻常，像是刻意铺出来的，还好自己多了个心眼，先用大石头掷过去试了试，自己才能够安全地走到这一步。

　　不过……杨霞那个才五六岁的小鬼，才跟着任先生那个老鬼住了两三日，设计出的机关能有什么门道，就算有，估计也就只有个通风报信的作用。
　　跟姐姐斗，你还嫩着呢！

　　“杨霞！你给姐姐滚出来看看，是谁上山了！”杨穗叉着腰，扯着嗓子吼。
　　反正现在已经到了任先生的地盘了，山下和别的山都有任先生自己设计的“隔音带”，不怕泄露天机。

　　桉树林的深处沉默了一会儿，杨穗数着数，估么着回音应该传到杨霞耳朵里了，果然就听到树林里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奔跑声音传来，还有兴奋的人声和狗叫声，“姐！姐姐！穗儿姐姐！”
　　“汪汪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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