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李擎霜一下凑到杨穗跟前，大声嚷嚷：“穗穗！穗穗！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然后又扭过头去看李茂楠，“楠二叔，你怎么认得穗穗的？”
　　李茂楠干咳一声，抬眼和杨穗对视了一眼，杨穗心虚，连忙别开眼，李茂楠却定定地看着杨穗，面上不知是喜是怒，“只许你才是伯乐么？”

　　啧，叔侄俩的彩虹屁都是一个模子的……杨穗左右没法，只能干巴巴地向杨穗行了一个礼，“穗穗爽了姑娘的约，对不住姑娘了。”
　　谁叫你出的定金没人家高……杨穗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唉，入乡随俗罢，她又不是男儿，膝下没黄金。

　　李擎霜连忙拉住，露出傻白甜的标准笑容，“快别，我也没怪罪你啊。也别一口一声姑娘的，叫我霜儿就好了。”
　　李茂楠这时候走近了来，面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愠色，迎着夜色，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尽说胡话，这样没规没矩，人家是说你小姐大度呢？还是说丫头放肆？”
　　李擎霜悻悻地看着她二叔，嗫嗫嚅嚅地说：“我要人家做客的，你倒好，要人家做丫头，刚刚还说人家是千里马呢……”

　　杨穗头一遭来，当然不知道叔侄俩之间这样的对峙司空见惯，连忙无奈地说：“霜姑娘的心意穗穗领了，我虽然只见过姑娘和二爷一面，然而人品我已经十分钦佩了，说是丫头，想必从来不恶衣恶食的，二爷这么说，也是为了给姑娘立个威名，没什么坏处。”
　　李擎霜还想说什么，被李茂楠止住了，“好了，客人给你接回来了，雪儿在等你？还不回去？还等着小雨大奶奶来捉你么？”

　　李擎霜一听到她嫂子，后背马上汗毛直立，禁不住四处瞧了一瞧，见没发现有什么人在四周，才放心大胆地对着杨穗龇龇牙，“明儿再来找你玩儿！”然后就拉着青儿一溜烟儿跑了。

　　这里杨穗跟在李茂楠后面走着，两个人也是一句话不说，终于走到了李茂楠院门口，杨穗抬眼一看，比李棋院内还冷清，再加上茂密的竹子柏树，越发显得凉森森的了。
　　李茂楠突然顿住，“待会儿我叫人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就住我院里罢，方便换药。”

　　杨穗愣了一瞬，她不想太麻烦别人，“谢二爷！不过今儿晚了，别麻烦了，等明儿罢。我今晚随便一间房，客房下房都行。”
　　李茂楠抬脚往屋内走，神色平淡，近乎冷漠，“不麻烦，她们巴不得。”

　　“啊？”杨穗不解，然而李茂楠却不说这茬了，只是问：“待会儿不是还要换药么？”
　　“才一个时辰？”杨穗赶着去拉李茂楠的右手，撸起袖子来看，其实齐书涵用了心，包得还不错，“不用换得这么勤，明儿一早再换不迟。”
　　李茂楠却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忙不迭想把胳臂从杨穗手中抽出来，直摇头，“不，我觉得伤口有些疼，包得太紧了，得换。”

　　“觉得紧你不早说，把肉捂烂了找谁去！”杨穗几乎恨铁不成钢，还想再说些什么，屋子里迎出来两个人，穿得十分朴素平常，然而身上自带一种骄矜气息，让人不敢高攀。

　　横水聚山早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了，见迟迟没有人进屋，且隐约听见有女人声音，两个人就约着出来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只看见她们家楠二爷被一个小个儿姑娘拽着一只胳臂，正一本正经地低头挨训。

　　李茂楠猛一使劲，才终于抽出手来，借着杨穗的衣裳掩了掩自己袖子上的口子，对着杨穗说：“这是你横水姐姐，这是聚山姐姐。”又扭头向着笑得意味深长的两人，“这是穗穗，霜姑娘那里的姑娘，她使不着，给了我的，两位姐姐先给穗穗收拾一间屋子吧，要长住的。”

　　“二爷，哪间屋子？你倒是指明呗！”横水问道，一脸毫不矜持的笑。
　　“我看就挨着二爷的那间屋子就不错，宽敞明亮。”聚山又道，只是面上就要冷得多了。

　　这架势，把杨穗吓得哑口无言。不是都说深墙大院里的女人都兴争风吃醋么？她们这是纯粹打趣呢，还是静水深流呢？大腿还是要抱的，杨穗无助地看向李茂楠，正好撞上李茂楠向她看过来的眼神，李茂楠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询问征求意见的意思，然而下一瞬他只说：“就跟你们一样的屋子，穗穗跟我来，有些规矩要吩咐你知道。”

　　这边横水一阵笑，聚山鼻子里冷哼一声，笑完哼完，还是给李茂楠面子，去给杨穗收拾屋子去了。
　　杨穗跟着李茂楠进了屋。

　　“把门掩上。”李茂楠严肃地说。
　　杨穗前世是个嘻嘻哈哈惯了的人，这会子见恩人严肃，自己就拘谨起来了，扭扭捏捏地过去关了门，回头就看见李茂楠已经把外衣脱了下来，而且看那架势，还有一层一层剥干净的趋势，杨穗刚想捂脸表示非礼勿视来着，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丫头，于是开口问：“二爷要宽衣么？”

　　李茂楠没理她，一面解着衣带一面转身到一架屏风后去了，四折木质屏风中间是一幅山水画，画纸薄如蝉翼，屏风内亮着烛光，杨穗可以清楚地看到李茂楠退下里面两层衣裳的身影……杨穗意意思思扭过头，观察着李茂楠屋内的装潢。

　　状元府的二爷，出手虽然挺阔绰的，就是对自己严苛了些，屋子不大，饰物不多，只有一面墙的书架，笔墨纸砚垒在一张低低的案上，进门处两张高椅一张几，其余的就全被隐在屏风后了。
　　放到古装电视剧里，顶多就是八九岁的少爷的配置，不过和方才李拄雨的书房比起来，这间屋子算得上书山文海了。

　　等到李茂楠自己换了一套衣裳从屏风内转出来，看到杨穗已经十分自在地参观起来了，正背着手在他的书架前流连，李茂楠轻咳了一声，“麻烦姑娘替我换药罢。”
　　杨穗被李茂楠的突然出声下吓了一跳，不过幸好她心理素质过人，只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连忙拆开药包，走过去循规蹈矩地给李茂楠换药，重新包扎。

　　不知道是今儿乏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包了两次都不称意，看上去总显得臃肿，好不容易包好了，又觉得包得紧了些，抬头问：“二爷觉着怎么样？伤口发疼么？”
　　谁知李茂楠一手撑着额头，已经合上眼了，杨穗无奈，电视剧里那种一个女人能轻轻松松把男人扛上床的都是扯淡，于是杨穗很不合时宜地拽了拽李茂楠的一只袖子，“二爷？床上去睡罢？”

　　李茂楠被惊醒，愣了一瞬，先动了动胳臂，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叠起衣裳来。半晌，才开口：“方才你见着的霜姑娘，李擎霜，是我的小侄女儿。”

　　对了，刚刚李茂楠说了要告诉自己规矩来着，言而无信，放了人家侄女儿的鸽子不就是不守规矩么，现在该兴师问罪了……杨穗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十分谦卑地道歉：“穗穗是钻进钱眼里了，因金靡金相公下的定比霜姑娘多些，所以迷了心，失了和霜姑娘的约，今儿在城门口，也是穗穗胆小，没敢把昨儿在那处耍戏的事告诉二爷，穗穗明儿就去给霜姑娘再请罪去，欠下的银子，我也今后一并归还。”

　　一段话说得诚恳，杨穗腰板儿都快弯成九十度了，李茂楠还是不说话，杨穗也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李茂楠的表情，正焦灼着呢，突然自己眼前黑影一闪——李茂楠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到了杨穗眼前，意思是要她站直，又说：“嗯。还有个大侄女儿，叫李执雪，现在身上有喜，在家里住着，那边府里除了这两人是可以结交的之外，其余人点头请安就罢了。”

　　“啊？”杨穗诧异，虽然李茂楠心善，但再怎么也得教导自己几句罢，怎么教的规矩，就是告诫她那些人可以结交，那些人不好结交？这古人的胸怀也太宽广了罢？
　　李茂楠打量着杨穗的反应，以为她是没明白，又补充说：“倒不是人坏，只是那边府里每日上上下下都忙，只有那两位姑娘是闲人，我们白吃饭不做事的，没事便不要去麻烦人家。我们府上如今都是闲人，闲了都可以去逛逛的，别的话便没有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我，不好问我的，外面两间屋里横水和聚山都心热，问她们也是一样的。”

　　杨穗看着李茂楠眼皮都在打架，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的，自己心内有万千疑惑和愧疚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了，只能尽量讨好。
　　于是杨穗指着李茂楠手内的衣裳：“二爷的衣裳，给我缝补浆洗罢，手帕子和这汗巾子一起，不容易叫人知道。”

　　“嗯，”李茂楠点头，把衣裳递给了杨穗，却从案上挑出了那块汗巾子，“这个就不用了，材质太好，说是你使的她们必定不信，洗出来晾在外面被她们看见了，又得来问我，罗唣得很。我自个儿洗了就行，你别使了，明儿找你横水姐姐要，她手帕子汗巾子一箱子。”

　　杨穗点头，不过是块老爹写过字的汗巾子，恩人要没收就没收吧，这奢侈品自己戴在身上也不舒坦……杨穗还在绞尽脑汁地想除了洗衣做饭拖地板之外，还有什么事可以做来赎罪表示知错，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要么就是叔侄俩一个德行，都是傻白甜，要么就是其中一个大智若愚……
　　李茂楠突然起身，似乎是要往屏风后走的意思，杨穗终于忍不住，“二爷！你早就知道霜姑娘昨儿在城门口遇见的就是我对吧？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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