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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醉心
晚风习习，我坐在仙府内的紫藤树下，一把紫檀摇椅，摇得吱呀作响，一柄轻罗小扇，摇得呼啦直响。我看着围坐一圈的小晶石们，惬意地眯起眼睛，脸上挂着笑，任由周围的小晶石们在一旁打闹。离那件事后，我已许久不去润玉的璇玑宫好几日了，到比往常两点一线的生活清闲许多。每天不是跟琥珀仙学学厨艺，教导明月仙法，就是陪着这群天真烂漫，还不通人事的小晶石们打发这漫长光阴，倒也乐得自在。
坐在离我最近，梳着十三四岁孩童发髻的紫衣小仙，靠在我的摇椅上，对着面前正无聊玩着草、同样岁数的碧衣小仙女说道：“水碧，我昨日出去玩，不小心听到北斗摇光星君说那位白日不见光的夜神殿下，最近几日很不对劲。”
我慢慢坐直身子。令我这样的，不是因为紫衣小晶石出去。我从不限制小晶石们出云天洞府，他们自然也乐得自在，每日出门只需跟琥珀仙报备一声，拿了引路的仙牌，便可到外面玩上一整日再回来。
至于我为什么坐直身子，完全源于听到他口中提及夜神殿下，不经竖起狐狸耳朵，准备仔细聆听一二。转念一想，他怎么样，与我何干啊！
那名名唤水碧的小晶石，嘟着嘴，随意打发他道：“得了吧，你上次还从那什么星君处，打听到，火神座下一仙侍，被某仙子求亲。你说他俩必成，可结果如何？”
“哎呀！那是另一回事！”紫衣小晶石急于表现自己，连忙道：“这次我敢保证绝对是真的！”
“真的？”水碧摆明了不信。
紫衣小晶石悄悄靠近水碧，故作神秘：“我虽是路经布星台，听那摇光星君对下属抱怨，说前几日他上的折子，夜神都没回。原以为是夜神忘了，不曾想，他跑了一趟夜神住处，便看到夜神对着旁边已然枯萎的花出神。按照那摇光星君原话来说，便是神色忧伤，看起来伤情得很。”
我抬眼望向被风吹起的紫藤花，一下一下宛如紫烟神秘缥缈。一向喜怒不显于色，常挂着疏离又礼貌微笑的夜神大殿，何曾会露出这番模样？这小晶石的话，的确不可信。
我无奈笑着摇头，继而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只当做耳旁风听过，就散了。倒是琥珀仙跳起身，狠狠赏了那小子几个爆栗子：“乱说什么话！闭上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儿！”
“我哪有乱说！明明......”紫衣小晶石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便被琥珀仙那凶狠模样吓得敢怒不敢言。
我伸出拿着团扇的手，摆了两下：“好了好了！琥珀仙那般生气作甚。天晚了，都散了吧。”我看向琥珀仙，用扇面掩嘴道，“不过是说了说天界趣事，你怎就生气了？”
“主上本就对夜神这事难受着呢。如今这些猴崽子们净说些关于夜神的事，不是给主上您找不痛快吗！”
“哎呀！不知者无罪嘛！那小晶石又不知这些事情。”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她，“好啦，不如你再教教我那道碧玺糕？我这脑子学个法术还行，碰到庖厨之事，我最是头疼，学了几次都没能学会。”
恰在此时，一只脖颈系着红线的白鸽扑愣着翅膀，飞到我的摇椅扶手上，嘴里不停嚷嚷：“咕咕咕......丹朱.......咕咕咕......急事......咕咕咕......速去......咕咕咕.......”
“丹朱？”我挥手，让琥珀仙先走，“他找我有事？”
“咕咕咕......丹朱.......咕咕咕......急事......咕咕咕......速去......咕咕咕.......”白鸽依旧重复那几个字眼。
“狐狸崽子究竟有什么事找我？”我抬腿往仙府外走去。
那只白鸽依旧再重复着：“咕咕咕......丹朱.......咕咕咕......急事......咕咕咕......速去......咕咕咕.......”
我跨入姻缘府的大门，猝不及防地被丹朱拉住手腕，一把按到一旁的座位上，递给了我一打乱成一团的红线。
“给我这个作甚？”我将红线丢到他怀里。
“哎呦！我的祖宗，你就帮帮我吧！如今，凤娃被太微派去缉拿穷奇，过几日便走。连小锦觅也不跟着我玩了，就我一个老神仙被丢在这儿孤零零的。”
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你从前不也是这样，如今没了小女娃儿，你倒是不习惯了？”
“你当然不知道。原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姻缘府没什么不好，就是小锦觅来了又离开，才觉得这姻缘府突然冷清的。”
‘以前，我总是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
‘润玉从前不觉孤寂，只因为我从未感受过什么是热闹，什么是温暖。如今，有小狐狸在，这璇玑宫似多了几分烟火气。’
‘可一旦感受到热闹和温暖，离了这些，便真正能知道什么叫孤寂。小狐狸，我在想若是有一天你不在润玉身侧，我怕我会真正的感受到孤寂。’
不知怎的，我陡然想起润玉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我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赶到寂寞？会一如往昔般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会否在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折磨，睡得不安稳？
我痴痴地想着，回过神时，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离璇玑宫不远不近处。我遥望着不远处的宫宇，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过了半晌，我一跺脚，一咬牙，一闭眼，径直捏了个隐身咒，走向璇玑宫。老身才不像天帝那样好面子，不就是去看看小玉儿，有什么不对！看完了，我就悄悄地走，日后不再来就是了！
进了七政殿，我一眼便看见挂在旁边一分未动的岁岁狐爪图和下面白玉瓷瓶中早已枯黄的铃兰。我撤下隐身咒，将瓶中的铃兰抽出，放上一捧从仙府雪山上采来的寒梅。
我耳尖一动，定是润玉和邝露下值回来。周围空旷，实在无处可躲，我不得不再捏了个隐身咒。
润玉今日一如既往地着了件没有任何滚边的云纱袍子，就是这般简单的衣饰，反而越发衬得他光风霁月，清雅俊逸。
“摇光星君的折子，你可给他了？”润玉走到一旁的桌案，自顾自倒了杯水。
“给了。今日摇光星君，还拉着属下问了不少东西。”
我看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心中苦笑。是了，他又怎会觉得孤寂？也许在开始时，他会觉得孤独，但现在他身边有了邝露。恐怕......早就把我这一只老狐狸给抛诸脑后，再也记不起来了吧？
“他问你什么了？”润玉挑着眉，看向邝露。
“还不是星君去问您拿折子时的事。”邝露瞟了眼润玉，见他神情间未有异样，继续说道，“殿下，您既是不想让小狐狸离开，为何当初要说那般重的话赶她走？”
“......”润玉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须臾片刻，他才缓缓将杯中的水送入口中，“小狐狸已过了嫁娶之年。倘若我留着她，岂不是误了她？”
“您说小狐狸瞒着您，不告诉你她早已幻化成形，是把殿下当外人看。依属下看，殿下你是把你自己当外人看。”邝露眉眼中虽压着难过，却还是开口道，“殿下明明每次下值都可以直接回来，却总是绕路走到姻缘府。难道不是担心小狐狸？”
他去看过我？狐狸崽子怎么没提起过？
“邝露！我看你是仗着我好说话，越发胆大。”润玉眼带厉色，看向站在一旁的邝露，“回你的屋，好好冷静冷静。”
“殿下！”
“还不快去！”
“是......”邝露抿了抿唇，作揖离去。
随着邝露的离去，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寂。润玉看着旁边，不知是看着岁岁狐爪图，还是单纯的发呆。
蓦然，他开口说道：“出来吧......”这一声，在偌大的殿内显得莫名突兀。
我瞅了眼左边，进而瞅了眼右边。瞅来瞅去，左右哪有什么人影。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原来是喊我的。可是......我这隐身咒一向不会被人拆穿，他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撤了隐身咒，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我低着头，用余光偷偷瞄了眼面前的润玉。他没有看我，只用手转着茶杯。
毕竟是我闯入他的璇玑宫在前，我很是没有骨气地指了指殿外，堆着笑：“老身......啊哈哈哈！今晚夜色正好啊，不知不觉就走到大殿的屋中。实在抱歉，老身这就准备走了。多有叨扰，告辞！”我恨铁不成钢地在心底狠狠将自己骂上一通，堂堂上古天神，怎得给小辈服软？
我转身，刚迈出一步，就被润玉叫住：“小狐狸！”
我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带笑容，看着润玉：“大殿还有什么事吗？”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小狐狸，是不是......”他张着嘴，最终还是吐出几个字，“我前几日，说话重了些，是不是在生气？”
“......”他这话，我倒是不知该怎么接。
我低头，赫然看见他不安地搓着食指，他在担心？
“小狐狸，我素来一个人孤寂惯了，很难信任别人。”他看着我，眸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能明白吗？”还未等我说话，他再次开口道：“信任一个人很难，但我相信了你。”
“小玉儿......”我张口说道，可吐出来的话语是那般生涩难言，“我都明白。”
清寒孤傲，茕茕孑立，这便是润玉。他将自己的心化作孤城，让人猜不透也摸不着，这便是润玉。可现在，他却将心房打开一丝缝隙，希望有一个人能侧耳倾听他这几万年的委屈和不甘。
“这次是我的错。”我叹了口气，“我应当跟你说的。”
“小狐狸没错，错的是我。”润玉一脸懊恼，连忙说道，“我明明告诫过自己，应自满自得，知足即可。却是得到的越多，求的就越多。”
“世间万物，皆有欲有求。这才是活生生的神仙，才是有血有肉的小玉儿。若是无欲无求，那还和一具行尸走肉有何不同？”我展颜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孰对孰错，这般较真有何意义？不如尝尝这碧玺糕？”
我伸出手，一盘糕点出现在手中。我举至他眼前，笑道：“我趁不在璇玑宫的这些日子，跟琥珀仙学了几样糕点。这碧玺糕很是难做，我做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做出，快尝尝！”
见他不动，我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桌案前。毫不在意地拿起一块糕点，举到他嘴边。他有些羞赧，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糕点，轻咬一口，没有说话。
我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见他一句话未说，以为是自己的糕点做毁了，赶忙拿起一块往嘴里送，“不应该啊......琥珀仙明明说挺好吃的？难不成是那小妮子诓我？......这味道，没问题啊......”
我正疑惑，润玉倒是轻轻笑出了声。我怒目圆瞪，敢情是小玉儿在诓我！我一个长辈，竟被小辈牵着鼻子走，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我气冲冲地就想撩开腿，转身走人。但转念一想，这样走了，实在是有失自己的天神身份，随即又坐下。支着下巴，笑得分外欠扁：“小玉儿啊，你看我都给你做了糕点，凡间都说礼尚往来，是不是该给我些什么？”
“想要什么？”润玉伸手又拿了一枚碧玺糕放入口中，看来平日里清傲孤冷的夜神，居然喜欢吃甜食。我默默在心里记下他的喜好，好让日后小女娃儿做上一盘给小玉儿送去，增进增进感情嘛。
我眼珠子提溜直转，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哗作响：“不如......让我常来这璇玑宫？作为回礼如何？”我倾身，靠近了他几分。
“不行。”润玉直截了当地当着我的面拒绝我，“如今你已经幻化成形，日日往我这璇玑宫跑，岂不是对你的清誉有所损害？你若真想要礼，不如我给你些灵力，助你修炼。”
“我素来对这些事毫不在意，早就不奢望能有人能娶我。再说，我还需要那灵力做什么，平白无故多了这些子灵力，我还嫌累赘。我啊......”我啊，只要能看着小玉儿和小女娃儿结为连理，看着小玉儿身旁有一个一辈子能照顾他、陪伴他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看他态度丝毫没有软下去的痕迹，我一咬牙，哭诉道：“算了！凡间都说礼轻情意重，小玉儿连老身这一个小小愿望都不愿意实现，真真是伤了老身的心。”
他态度依旧强硬，我索性不再自讨没趣，便没再接下去。我转身准备走，不打算继续跟他耗下去，反正以后捏个隐身咒，是走是留，还不是随了自己的心意？但旋即想到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这可真是为难老身那锈了几千万年的脑子了。难道真是老身近万年疏于修炼的缘故？竟生生被人看穿！
我扭头盯着润玉，眯起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得威仪：“小玉儿啊，你是怎么知道我藏在你的璇玑宫中的？”
他起身，走向殿中央的桌案，执起一折子，瞥了眼旁边开着正旺的梅花：“今日上值时，我见那瓶中还是早已枯黄的铃兰。下了值，就变了梅花。璇玑宫人少，旁人不会随意进入我这七政殿。邝露与我一同上值、下值，必不是他们。推衍一番，我便猜测，定是小狐狸换的。”
“哎呀！原不是灵力退化，原是老身的脑子不灵光了。失策，真是失策了！告辞，告辞！”我拍了拍脑门，边说着，边悔不当初地抬脚一溜烟地溜出殿内，准备好生找个地方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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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原来以为第一人称挺好写，后来发现这个还真挺难。文笔不好，请各位看官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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