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愿

作者:江北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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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指山(下)



      山上一天只有两顿饭,晚饭后,日间的白衣男子端坐在书房内,一盏昏黄的豆油灯照亮他面前摆放的长剑。

      虽然眼睛早已看不见,但是他还是习惯在感知黑夜来临时点一盏油灯,因为有光就有些许的暖。细细地抽开裹着剑身的油布,露出真身——黑,破旧,一点点涩,却是一把用熟透的剑。
      剑鞘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纹,指尖在裂缝上一寸一寸地盘亘许久,才去腰间解下一枚玉佩。
      一枚双鹿玉佩在手里翻转,听得细微的一声“咔哒”,双鹿便分离开来露出内里乾坤——夹层里有副琉璃包裹着的小相,虽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但那小相的眉眼却依然楚楚生动。
      因为看不见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触碰,可这摩挲多一遍他表情就晦暗一点。

      房间里长久的寂静让人依赖上习惯,习惯到自然,他有些慌乱地抬眼,茫然地想看清眼前,可是又怎么可能?
      瞎了,好多年了已经。

      浸湿豆油的灯芯在空气里烧的太久,干了,“噼啪”一声炸裂,终是牵扯回思绪。失去了一双眼睛得到一个襁褓中的生命,似乎是很划算的交易,可是时间愈新他却愈觉得空荡悲凉。
      空荡的是心,悲凉的……是命……

      白日里那个渗血的少女此刻正盘腿坐在西边茅屋的竹椅上,嘴里咬着一块焦糊的面饼,很明显是烤过了头,可她一丁点都不在意,让她全身心牵挂着的只有放在眼前的黑布口袋。
      耗了半日,任凭她口若莲花,师父也不搭理她,更不要提如何吃掉这花。费了这么些年功夫,才寻得这碧琼,难道师父不想治眼睛吗?煎炸蒸煮,总有一个法子可以尝试,总得要吃下去才行啊,她觉好困扰。

      “扣扣扣”,一阵敲门声。

      竹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少女探出半个脑袋,“师父?”

      白衣男子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平淡地说道:“拿去擦擦伤口吧。”

      “哦”,少女听话地应了一声,接过瓶子,闻着味便知又是师父自己配的药油。胸口的伤其实她早已处理过,更何况这点小伤与她来说还不足挂齿。干脆有些顽皮地在师父眼前挥了一挥手臂,示意道:“师父,你看,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师父不说话,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转身去桌上拿起那黑布口袋递过去,“师父,这碧琼还是您收着吧,总得尽快吃掉才行。”

      黑夜里,只有油灯亮着朦胧的光,白衣男子接过黑布袋缓声地说:“那你歇歇吧。”
      说完便自顾转身离去。
      行了两步,却又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纨纨。”
      “是,”少女站在门内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应着声。嗓音清脆,犹带着一点点儿鼻音,房间里昏黄的灯淡淡地拢着她身形,是少女还是少年,在这个年纪总还是没有大定型。

      男子站在阴影里“看”向回声的方向,稚嫩的声音逐渐地和心里的一个模样融合。最近,屡有一种错觉,她每一次答他的声音,都让他困惑,让他心神动摇,不堪其扰。
      直至今日,他站在山顶顺风坳里闻着那血腥味,才确认了迷惑从何而来。
      是了,从何而来?是心不由自主地将这声音和那个模样慢慢融合。
      也许,再过些时日,她也会脱落成那个人的样子?

      是那个人的样子……
      他即使瞎了多年也能深深描绘出的模样。
      一瞬间,有大片大片的荒芜在心里痴痴疯长,定力如他却怎么斩也斩不尽,除也除不去这疯狂。有些恐慌,忙用手掩住口,语调却平平:“无事了,夜里有寒气,早些休息罢。”

      待到转身,松开手心,吐出一口滚烫的热血。
      血很热,烫着了手,却暖不了心。

      他用力握紧染血的指尖,在迷惑被鲜血唤醒的那一刻,才看清内心最真的想法。
      是,我多想你跌落悬崖,多想你爬不出那洞口,死的一了百了。
      愿今生,盼来世,再无纠葛。
      可是……
      有多想你死,却也有多想你活……

      书房又亮了一宿的灯,他抚了抚黝黑的剑鞘,把脸庞伏了上去。过往前尘仿若前世的记忆般久远,左手探着胸膛,是心脏在痛。

      …………………………………………

      鸟鸣唤醒了山中的清晨,少女懵懂醒来,推开门看见书房依然亮着朦胧的灯光,心中讶异:师父昨夜又睡在书房了么?
      不知有好多个夜晚,师父总是会枯坐整夜,像是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小心翼翼推开门,闻着浓重的灯油味,关心的话还未出口,一只剑鞘险险擦过她喉边的皮肤扎进了墙里,心惊胆颤看着站在书房一隅阴影里的人,嗫嚅道:“师父?”
      那人不答她,却说:“纨纨,你不是问过为师,你有没有名字。程山,你的名字叫程山,是取魂断三山九万程之寓意。”

      程山。
      两个字来不及在舌下翻转,昨日的那柄剑亦已经向她飞驰而来,眨眼之间削去了大半她的长发,钉进墙上的剑鞘里。
      师父走近她身前,语调亦毫无情绪:“剑我已经磨好,而你的长发太过于长了,还是短些吧,下山时扮作男子方便行走。”

      少女看着和视线齐平的那枚喉结,乌黑的眼睫下涌起眼雾,伸手便去够师父手腕那一侧的袍角,握紧,言中带着哽咽:“师父为何……不是说好了,摘得碧琼便不赶徒儿下山了么?”

      朝阳透过窗,无言的沉默让人压抑又怅惘,熟悉的人为何有些陌生?

      师父他眉头紧锁,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取舍,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纨纨,师父累了。”

      师父剑斩她的长发,她毫无波动,头发短了可再长。即使那利刃偏了几分便要插进她喉管,她也毫无波澜,死了便是死了。
      可是……
      师父说他累了……

      少女颓然松开手,那袍角的褶皱在空气里荡了几荡,心酸的眼眶滚烫。
      是啊,师父如此长身玉立一人,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这么些年怎能不觉心累。
      她用手掩住脸俯身低泣,小小声地说:“我错了师父,是徒儿贪心了。”

      对面那人看着渐渐汇集在脚尖的水渍,却也并无半点回心转意,只长叹一口气说:“为师身无长物,唯有这把剑可赠与你,带上它收拾片刻便下山吧。”

      竟是连半日的准备也不给。

      “可是,师父的眼睛,那碧琼……”
      “待你下山之后,为师自会处理。”

      下山的路雾气蒙蒙,朝阳和风也吹不散的终年雾气打湿了少女的短发。程山背着那柄黑漆漆的长剑,走的萎靡又难舍。
      无力地挥着竹刀拨着道边的枝枝蔓蔓,竟然也想起初初上山的那一年。
      当年早已过去多年。
      当年?
      少女心头猛的一颤,慌乱扔下竹刀转头回奔向山上。
      冷风呼呼过耳,也仿若没有知觉,大喘着气站在他们住了多年的篱笆小院中。
      “师父!”人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呼唤。

      师父走了。
      碧琼也不见了。
      十五岁的程山第一次觉得心会不受控制突突突地跳。

      三年前,他们自关外寻来,三指山上雪白的野梨花漫山遍野,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觉得这里像仙境一样的美,不禁直言说道:“寻着了碧琼治好了师父的眼睛,要是不奔波了,在这山中住上一辈子也好。”
      师父没有回她,只是“看着”远方的葱郁,语气平静却又有些向往,师父说:“寻得碧琼,便要回乡。”

      她那时年少,想着师父去哪她跟着去便是了,师父的故乡也是她的故乡。可如今,她有了名字,却失去了一切。

      程山蹲在院子里,哭的不能自已,她连师父的故乡在哪都不曾知晓,这往后,漫漫人生如何寻得到他?
      哭了一气,不经意瞟见灶房被推开的木门。

      房顶疏漏,隆冬的暖阳漏下一缕光投在灶膛上,明晃晃地照亮昨晚才洗刷过的那只粗陶碗。
      碗上放着一张圆圆的饼。
      程山拿起那饼,咧开嘴笑了一下,却靠着门框哭的撕心裂肺。

      “师父,饼又烤糊了。”
      “嗯。”
      “师父,以后我做饭吧。”
      “不用。”
      师父极少让她进灶房,打下手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其实师父也是不会做饭的。
      程山将那饼揣在了长袍里。
      她觉得焦糊的饼也很好吃,也从来不知道被人关爱是什么滋味。她练剑再练,修行再修行,只觉得和师父在一起就是有家的人。
      可是,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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