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愿

　　出关

　　老顾听程山这么一说，终于丢掉所有愕然的表情，缓缓说道：“程山，你虽年幼，无论是内力修为还是武艺都不算得是高强，可是我现在却信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人。”

　　一个少年而已，即使知道握在手中的剑没有开刃却也不曾丢弃，不曾有片刻的迟疑。“你尊重你手握的武器，那么它便也会尊重你。”这句话还是多年以前老顾的师父同他说的。
　　那时的老顾也不过是程山这么个年纪，却是等到了多年以后才心有体会。他不如程山。

　　老顾说：“你没有输，是我输了。程山，你无需在意我是单斧还是双斧。你的剑不在，用一把用不熟的剑来抵消我的一把斧，这是很公平的事。”

　　老顾一番话拉扯完，顺手从怀中捞出一个白瓷瓶向程山扔了过来。“最后一关，你一定要走出来，这瓶药是我们铺子里最好的金疮药，止得住血。”

　　程山一手接过药瓶，看着老顾有些诧异地说：“我诈你的事，你真的不生气？”

　　老顾闻言“哈哈”一笑，他果真老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爱啊，自从被困在这北地做了屠夫肉户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他会不会生气了。

　　认识程山是他的运气，又怎么会生气？

　　“程山！我要谢谢你才是。我是一个整天就知道闷在铺子里剁骨切肉的粗人，是你让我看到了人间的新鲜，年轻人若是都能像你一样，我们这些老家伙就算是一生守着乏味也心甘情愿。”老顾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其实，我在这里的任务……是要留住人的……若是放任去了第三关，生死由天不由己。唉……可是我却不想留你，不管是对还是错你都走吧，门开了。”

　　程山握着瓷瓶，心里想老顾是个好人，虽然外表粗糙了一些，可是有副好心肠。愿意在她受伤的时候给她止血的人不多。

　　……………………………………

　　离开了老顾，也同样是十几级台阶。

　　程山拿着兵器架上最后一只未开刃的剑，站在台阶的末尾瞬间冻结。

　　血液像是在身体里回流，熟悉的感觉又回来。

　　只是这里……
　　怎么也会有这种东西？

　　鳗蟒。
　　覆满池的鳗蟒。
　　程山站在第三关的入口，看着脚下深渊巨池里扭曲身体的鳗蟒，第一次觉得没有吃太饱也有好处，起码想吐的时候会吐不出来。

　　巨池的对岸，光秃秃的墙上开着一道木门。想必是出去这里必经的门。
　　程山看着那道遥远的门，进来这么久第一次想起了纪显。她有种感觉纪显是在忽悠她。
　　想赚纪家二两银子，也太难了！

　　不过眼下的问题还不是银子，也不是恶心到起鸡皮疙瘩的满池鳗蟒，而是，程山的轻功很烂。
　　烂到师父曾将竹棍打断，她的轻功还是不会有什么起色。

　　程山站在池边是第一次犯了愁，怀中的剑就像是根铁棍，要如何才能敲晕它们？

　　………………………………………………

　　齐眉一手端着排骨愣住了神，他觉得耳中的那个声音并没有特别的熟悉，却怎么会这么清晰？

　　会不会是饿昏了头，出现了幻觉？所以说人不能背着人，还是要去人多的地方，起码阳气足一点，不会这么鬼里鬼气的惹人怕。

　　齐眉想通了，端着碗就站起了身。这时，从他身后的墙根缝里却探出了一只脑袋，滴溜溜地睁着一双绿豆小眼睛，冲着齐眉“嘶！”地叫了一声。

　　今天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太多。
　　“幻觉！”齐眉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只是这幻觉太过清晰。还是忍不住眯开一条隙缝偷偷望过去。

　　嚯！
　　什么玩意儿！
　　黑不溜的一条小东西，正龇牙咧嘴地冲着他“嘶嘶”叫嚷。

　　“啧啧啧，这么细小……你要干嘛？”齐眉端着碗，将钵又塞进怀里，伸出一只脚尖佯装踢过去。

　　“嘶！” 这细小看他抬脚，猛地从洞中探出了身子，怒气冲冲昂着头颅，它可不怕尤齐眉这么个软趴趴的身子骨。

　　“呦，还挺有个性！”齐眉笑了一下，没想到这小东西挺傲气，不过他可是不想在这破地方再待下去了，不然啥玩意都能出来打个照面。

　　“不和你玩了，我要走了。”
　　齐眉也不管人与生灵要如何沟通，还是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抬脚便向着远处的人潮走去。

　　细小见他开溜，瞪大了一双眼睛，晃了一下尾巴，飞速地追了上去，一口死死咬住齐眉的鞋畔。

　　“咦？我说，咱们也算是素不相识，你这是什么意思？”

　　细小可不管，死死咬住齐眉的鞋畔拖着人就往墙根边上去。

　　这细小是一条又细又小的蟒鳗，即使是用力咬住齐眉的鞋畔也不过是两指的长度。

　　螳臂当车，不是自大，那又会是什么？

　　齐眉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他刚才靠着的墙根，和他曾经靠过的无数个墙根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又土又破，连只老鼠也不愿爬过来。

　　“嘶嘶！”细小的鳗蟒冲着齐眉轻轻点了一下头。

　　齐眉心里有些窸窸窣窣，索性迈开脚又走回，俯下身来去扒拉刚才细小钻出的洞口。
　　也就是一墙之隔，那一面却是看不清楚的黑黢黢。

　　“好痛！”

　　这一声的叫唤，像是比方才的痛更要痛上百倍，齐眉的心尖抽动了一下。

　　伸手捂在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咬着下唇深思。
　　“里面是谁？”
　　这细小虽是生灵却也像是通人意一般，定是是知道些什么。

　　齐眉不语，细小却像是忍不住焦急，开始不停地用尾巴拍打墙壁，像是示意齐眉他想要的结果都在墙壁里。

　　齐眉的手伸进窄小的洞口，有风吹过指尖，冰凉的像是来自深渊寒潭。

　　他也回头看那细小直摇头，洞口就这么大，如何进得去？

　　细小一溜烟飞快的跑走。

　　啊？
　　一把汤匙？
　　齐眉看着它口中含着一枚汤匙又返回，再接再厉依然摇着头，那细小也泄气。

　　齐眉捡起汤匙，无奈地靠在墙上，心依然是抽痛。忍不住拿去刮那墙壁，一下，两下，很多下……
　　这喊痛的人到底是谁？
　　这明明就是一面土墙却为何刮不下来一点的灰尘？

　　齐眉索性将汤匙塞进嘴巴里，用手“咣咣咣”敲起那墙面。

　　“嘶！”细小摆着头盘踞在他的一侧，瞪大眼睛看着他。
　　“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齐眉咬着铜汤匙就爬上那道围墙，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虚无。“不会吧？真要跳下去？”谁知道下面是什么障眼法？要是个瀑布那不是要摔死？

　　细小直点头，一双绿豆眼水汪汪地看着齐眉，像是在祈求。

　　齐眉咬牙。
　　“嘶”，好痛，咬在了汤匙的把上。
　　“嘶” ，细小也嚷一声。

　　“那就跳吧，你可得盘紧一些！”齐眉一口吐出口中的汤匙，脚一滑人就掉了下去。

　　“呃，别勒我太紧！喘不过气来了！”
　　细小裹着齐眉的脖颈，一人一蟒就这么摔进池子里，溅起巨大的一道水花。

　　“咳咳咳”
　　齐眉抹了一把脸，一手扯下细小，在池中站稳了身体。

　　…………………………………………

　　程山的剑插进了一条硕大鳗蟒的喉咙，左手伤口的皮肉绽开裂成了一只猪脑花。
　　身上的袍子早已是被噬咬成碎布。

　　程山闭了闭眼睛，想着自己才十五，一分银子还没赚，不能就这么完。
　　猛然拔出铁棍朝向身后扫来的巨尾一棍子捅了过去，单手吗？不！那只猪脑花里还包裹着一只剑鞘，舞的呼呼作响。

　　“砰！”
　　池子里炸开巨大的水花。

　　程山诧异却不敢分心，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一个少年从不远处猩红的水里爬起。

　　他先是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再伸手扯下裹在脖子里物事一把扔到了他的身边。

　　“嘶！”细小在水里冲着程山咧嘴叫唤了一声。
　　程山想起了刚刚结痂的手臂。

　　“这是什么鬼地方！”待到齐眉看见一只巨大的影子裹着风向他扫过来，唬了一跳，急忙偏过头去，险险避开这一击。

　　“呃……”却隔空看见了一个熟人。

　　“程……山？”齐眉诧异万分，简直是有点惊悚，今日过的可真叫刺激。

　　程山看着突然就冒出眼前的齐眉，一时没有了反应。

　　“避开！”
　　齐眉的眼瞳里突然出现一只黑色的巨影，他冲着程山大吼一声，一把捞出怀中的钵带了十足的气力砸了过去。
　　“啪”！
　　一声巨响。
　　钵落在水中，汁液四溅开来。

　　程山终于拔出了剑，也不管齐眉到底是为何误入此间，只急急地交代：“这东西太多了！再上不去，就再也上不去了。”

　　齐眉连点头应都也来不及，看着围聚着涌过来的鳗蟒，渐渐变了脸色。

　　“嘶！”细小鳗蟒突然自水中游到了程山的肩膀上，高昂着头冲着四周的巨大同类毫不客气的尖叫示威。

　　它尖叫一声，那鳗蟒就停下一分。

　　齐眉冷眼看着乱成一团水面，静止便是最好的局面，猛然间抽出声，对程山说道：“快走！”

　　程山想走，却已是卸了身上所有的劲，唯有拿着剑拄在水底才能勉强站起身，她在这寒潭待的太久，下半身早已失去了知觉。她冲着齐眉摇摇头，说：“你快走！我没力气了。”

　　齐眉拧着两根细眉，蹚过混稠的池水，来到程山的身边，不发一言拉过她的胳膊就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好痛！”

　　这一声清晰又惶惑。
　　齐眉来不及去捂住自己的心尖。

　　他也痛。
　　原来是程山。

　　………………………………………………

　　纪显在后院里坐成了一具桩。
　　任凭日轮在头顶摇摇晃晃从东头偏到了西边。
　　天边起了霞光，窄小的小院里也照进来一束打在空落落的地面上。

　　“少爷，日头落尽，门就彻底地关上了……”纪镹有些心慌意乱，程山却是还未走出来。

　　“纪镹，你说这纪家的过三关也存在了怕是有百余年了吧。”纪显的脸在夕阳外的一片影子里，纪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啊，少爷。这是纪家的规矩，从未向外人透露过半句，也从没有谁是真的为了二两银子而来。”

　　“规矩……”纪显轻笑了一声，“我今日若是改了这规矩，又当如何？纪家的家法会对我也不留情面吗？”

　　“这……”纪镹大惊失色，少爷是想做什么？
　　“少爷，不可！万万不可！纪家百年，有规矩才得以成方成圆。”纪镹缓了一口气，才慢腾腾地说。

　　纪显却再也坐不住，人站起身，颀长的身形，显得纪镹愈发的有点矮。

　　“开门！”纪显收了一脸温润如玉的笑意，隐藏起脸上全部的表情，压着语气对纪镹说道。

　　“少爷！”纪镹噗通一声朝着纪显的方向跪倒在地，“万万不可啊！”

　　“纪镹，从今以后我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此前就算是抹平，现在我让你开门！”纪显背手看着西边的院墙，一字一字地说。
　　日轮就快没入地平线，他的心急如焚都只在言语之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