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杨氏和钱氏见徐清已经收下了赵夭夭，心中欢喜之余，也知道她们不便久留，以免叨扰了徐清医馆的生意。

　　杨氏拿出一个钱袋，塞到徐清的手中，开口道：“这里面有二十两银子，算是夭儿给先生的束脩，以后烦请先生替我们照顾夭儿，若她不听管教，先生尽管打骂，我等绝无怨言。”

　　徐清掂了掂钱袋里的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夫人请放心，我既收了夭儿为徒，自当用心教导，绝不会敷衍纵容。”

　　杨氏笑了笑，主动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儿媳就不在此叨扰了，稍后我会让家中仆妇送来夭儿的随身衣物，以后夭儿就留在先生的医馆里了。”

　　难得杨氏识趣，徐清自然不会挽留，他转头吩咐赵夭夭送自家娘亲和大嫂离开，便开口与她们道别。

　　赵夭夭老老实实地送杨氏和钱氏离开，杨氏看着她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颇有几分不舍。

　　虽然赵夭夭住进郭家还不足两月，但杨氏的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看待，尤其是郭宁那般不懂事，更衬得赵夭夭讨喜极了，杨氏是打心眼里希望自己能给赵夭夭一个不错的未来。

　　赵夭夭将杨氏和钱氏送到医馆外面，杨氏主动开口道：“好了，不必送了。”

　　赵夭夭停住脚步，恭敬地俯身向杨氏一拜，“夭儿此次留在医馆，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还望阿娘和阿嫂各自珍重，待夭儿归来之日，再在二位跟前尽孝。”

　　杨氏和钱氏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杨氏的眼眶微微泛红，眼里写满了不舍，“好夭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到踏青的时节，阿娘再来看你。”

　　钱氏也跟着叮嘱了几句，她们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医馆。

　　赵夭夭目送着她们走远，这才转身回了医馆。

　　徐清看见赵夭夭回来了，便亲自介绍医馆里的人给她认识，除了一个叫红参的侍女以外，医馆里还住着她的两位师兄。

　　大师兄名唤龙骨，原本只是邺城里的一个可怜乞儿，机缘巧合之下帮过徐清一次，才被他收留，拜师学医。

　　二师兄全名云昆布，跟赵夭夭一样，也是自己想学医，拜托家人送了过来，他到医馆不过才一年光景，就已将徐清传授给他的医书背的滚瓜烂熟，足见他对医术的喜爱。

　　徐清将赵夭夭介绍给他们两个认识，二人都欢喜不已。

　　一来他们多了个人使唤；

　　二来赵夭夭活泼可爱，他们着实没办法不喜欢她。

　　徐清看见他们二人与赵夭夭投契，心里也十分高兴，当就下吩咐红参帮赵夭夭准备好入住的房间，并约定晚上大家一起庆祝赵夭夭的加入。

　　平日医馆里甚少有这样的喜事，故而龙骨和云昆布都十分期待夜晚的到来。

　　不久之后，杨氏派阿荷送来了赵夭夭的衣物，赵夭夭将东西全都拿到红参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安顿好，便算正式住进了徐清的医馆。

　　短短的两个月之内，赵夭夭从都督府到郭家，再到徐清的医馆，一切看似自然的发展，却令她身心俱疲。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医馆里学医，一直到及笄的时候，再找个好人家嫁了，那么她这不幸的一生，也算是得到个好的归宿。

　　当天晚上，徐清在医馆设宴，庆祝赵夭夭的加入。

　　赵夭夭原本还有些拘谨，但在龙骨和云昆布的插科打诨声中，也就渐渐适应了医馆内的氛围。

　　总体来说，她的二位师兄都不是什么严肃的人，比起郭家那几位阿兄，简直好了不知多少倍，赵夭夭瞬间就对自己未来的医女生活充满了期待。

　　……

　　春去冬来，转眼间赵夭夭在徐清的医馆待了两年有余。

　　这两年多来，赵夭夭悉心学习医术之余，偶尔也回郭家住住，与郭家众人的关系虽称不上亲昵，但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不过比起郭家的几位兄长，她更喜欢的还是医馆的二位师兄。

　　两年多的学习，赵夭夭在医术上已经小有所成，虽然还不能代替徐清看诊，却已远远超过了她的两位师兄。

　　大师兄龙骨出身寒微，当初决定学医，只是为了留在医馆里有地方容身，对医术其实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些年始终只是个抓药的学徒，并无其他长进。

　　至于二师兄云昆布，虽然他是一心学医，但奈何天赋有限，不管他怎么努力，也始终是死记硬背，没办法融会贯通，所以如今也只能勉强照顾一些简单的病患。

　　赵夭夭虽然待在医馆的时日最浅，但她天赋异禀，不仅能熟读医书，更加能融会贯通，很快就成为了徐清最重视的弟子。

　　所以即便她年龄最小，徐清离开医馆的时候，还是会将医馆交给她来打理，足见徐清对她的重视。

　　这日，徐清一大早就去出诊，直到夜晚都没有回来。

　　因为他以往也有因病人伤势太重，而留宿在病人家里的经历，所以赵夭夭等人都没有多想，吃完晚饭后如常关闭了医馆，并各自回房休息。

　　赵夭夭回到房间，自己读了一会儿医书，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下雨声，这才意识到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赵夭夭放下手中医书，信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雨景发起了呆。

　　儿时在都督府的时候，每逢阴雨天气，阿娘必会将她搂在怀里，与她一起欣赏屋外雨景。

　　那时有阿娘在她身边，哪怕是一块米糕，一碗茶汤，都足以令她笑逐颜开。

　　可是现在……

　　赵夭夭的眸子黯了黯，即便距阿耶、阿娘离开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可她的心里还是会时常感受到一阵落寞。

　　郭家和医馆里的人再好，也始终不及她亲生爹娘带给她的感动与震撼。

　　当初阿耶为了保护她而跪求刘桃枝杀他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赵夭夭每每想到，心里都一阵刺痛，久久不能痊愈。

　　其实她很清楚地明白，这些创伤大概永远都无法痊愈了，她唯有企盼自己的余生能过得顺畅一点，或许还能渐渐淡忘这些伤痛。

　　赵夭夭呆呆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有些凉了，便打算熄灯就寝。

　　不料她才刚刚转身，身后就有一个人从窗子里钻了进来，重重地跌在她的身后。

　　她被身后的响动吓了一跳，回过头的时候，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趴在她的面前，吓得她当场叫出了声音。

　　“啊——”

　　赵夭夭的尖叫声刚发出来，那男人就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别叫，是我。”

　　赵夭夭愣了愣，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过头看见刘桃枝站在她身后，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原来是你。”

　　刘桃枝苦笑了一下，并没介意赵夭夭的冷淡，他捂着伤口径直走到房间内的桌子边坐下，声音有些喑哑，“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

　　赵夭夭早就看到刘桃枝的身上负了伤，所以即便对他的突然闯入感到冒犯，也还是走到他的身边，开始查看他的伤口。

　　先前刘桃枝满身是血的出现在赵夭夭面前，赵夭夭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结果细细查看之下，才发现他只是手上有部分灼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痕，看来他身上的血应该是从别人那里蹭到的。

　　赵夭夭帮刘桃枝简单处理了伤口，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不由冷冰冰地开口，“你手上的伤势不是普通烫伤，而是被火灼伤过的痕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因何负伤，又为何仓皇地跑来求助于我？”

　　听到赵夭夭的疑问，刘桃枝抿紧了双唇，没有说话。

　　见此状况，赵夭夭冷笑一声，不屑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自然没本事勉强，只是这里始终不是郭家，而我的闺房也不是你堂堂男儿该留宿的地方，还请阿兄尽早离去，以免惹人非议。”

　　看见赵夭夭赌气的模样，刘桃枝不禁有些出神。

　　两年多的时光，赵夭夭变得成熟了许多，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故作坚强、惹人怜爱的小孩子了，但她始终没有消除与他之间的隔阂。

　　刘桃枝知道，当初他权衡利弊之下，亲手斩杀了赵仁。

　　这样的仇恨对赵夭夭而言，的确很难消弭。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他侥幸地希望，赵夭夭有朝一日能够彻底原谅他。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说服自己，当初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杀人工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刘桃枝想着想着，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真的不是一个杀人工具吗？

　　那为何……为何今天他的手里又多添了两条人命？

　　赵夭夭见自己下了逐客令，刘桃枝也没有任何反应，心里顿时恼怒了起来。

　　她知道如果刘桃枝不肯走的话，自己也没有本事逼他离开。

　　也因为如此，她更觉得耻辱极了，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到底还要过多久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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