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除夕转瞬就到，家家户户都辞旧迎新，赵夭夭一大早就跟着郭孝等人，在住宅四角埋了四块石头，寓意着驱邪避凶，镇四方安宁。

　　以前她在都督府的时候，阿娘就曾经告诉过她民间是这样过节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参与到其中来，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众人埋好石头，钱氏就带着赵夭夭去厨房准备柏叶酒和五辛盘，这也是民间的习俗之一，岁暮当日食用由大蒜、葱、韭菜、芸苔和胡荽组成的五辛盘可驱邪消寒，再加上钱氏亲自烙的春饼，简直令人食指大动，吃得停不下来。

　　钱氏早就知道家里人的食量，所以足足烙了三盘春饼，才通知众人开饭。

　　开饭前夕，刘桃枝正好从官舍赶了回来，与众人齐聚一堂，一起享用午膳。

　　一段时间没见，杨氏见刘桃枝消瘦了许多，便主动开口询问，“怎么了，在陛下身边当差很辛苦吗？”

　　刘桃枝苦笑着摇头，“孩儿不敢说辛苦，只不过也的确不太容易。”

　　杨氏轻叹了一口气，“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陛下他脾气凶恶，处事暴戾，你在他身边当差，怎么可能轻松？那日宁儿出事，阿孝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怪责于你，实属不该，你不会怪他们吧？”

　　刘桃枝沉默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那日宁儿出事，的确是孩儿无能，没有办法护她周全。大兄他们怪责于我，实在是理所当然，孩儿不敢责怪。”

　　听见他这么说，杨氏微微点头，反过来对郭孝他们怒目而视，“你们听到没有，桃枝如此明白事理，反倒是你们几个做兄长的，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他！宁儿出事之前，桃枝身为天子亲信，冒着不忠不义的风险，亲自赶回来报信。你们不仅没有感谢过他，还在宁儿出事之后，反过来怪责他，甚至还对他动手。你们自己说说，你们像不像话？！”

　　杨氏的斥责让郭氏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有错，但郭孝向来孝顺，再加上身为老大，他也不想让其他兄弟为难，便硬着头皮拿起酒杯站起了身子，“桃枝，那日是我们三兄弟鲁莽对不住你，今日我便自罚三杯向你谢罪。”

　　说着，他便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气干了三杯柏叶酒，那豪气干云的样子，令饭桌上的氛围缓和了不少。

　　刘桃枝见此状况，才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大兄言重了，我既然喊你一声大兄，就甘愿受你的教导。况且那日大兄只是对我小惩大诫，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桃枝的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杨氏见他们兄弟二人冰释前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开口道：“这就对了，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哪里会有什么隔夜仇？阿孝、阿顺、阿安，桃枝和夭儿既然叫我一声阿娘，你们就得将他们当成自家兄弟姊妹看待。若是将来再让我知道你们做出欺辱他们的事情，那我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杨氏的警告让郭氏三兄弟纷纷点头，不管他们情不情愿，在岁暮这样的日子，他们也着实不想让杨氏难过。

　　用完午膳后，杨氏等人拿着菜去郭宁房间里哄她吃饭。

　　趁此机会，刘桃枝对杨氏说道：“阿娘，我想带夭儿出去走走，晚膳之前会回来。”

　　杨氏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去吧。”

　　刘桃枝便伸手牵住赵夭夭，拉着她离开了郭家。

　　赵夭夭几次想甩开刘桃枝的手，都因为力气不够而无法挣脱，直到对方将她带到附近的马厩，才慢悠悠地松开了她的手。

　　赵夭夭憋着一口闷气看着那人牵了马匹，不悦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刘桃枝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今日我要去祭拜自己的恩公，你要不要跟着，随意。”

　　赵夭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去祭拜阿耶和阿娘？”

　　刘桃枝挑眉，“不然你以为我有多少个恩公？”

　　赵夭夭立即向刘桃枝伸出了自己的手，“扶我上马。”

　　刘桃枝看着那手，却半天没有反应。

　　赵夭夭见此状况，不由有些心虚，她轻咳一声，主动向刘桃枝妥协道：“有劳阿兄了。”

　　刘桃枝这才满意地笑笑，一把将赵夭夭抱上了马匹，“今日岁暮，陛下在宫中举行大傩之礼，我们去祭拜你阿耶、阿娘，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听见刘桃枝所言，赵夭夭方知他心里早有安排，脸颊不由红了起来，暗暗为自己之前的怀疑感到羞愧。

　　刘桃枝纵马前行，丝毫没有察觉到怀中人儿的异样，冬日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他怕赵夭夭承受不住，还特意将她搂紧了些，确保她的身子不会受寒。

　　刘桃枝带着赵夭夭出了邺城，来到郊外的一处悬崖底下，在一堆森森白骨之中，总算见到了赵仁夫妇的坟墓。

　　刘桃枝看见赵夭夭面对周围白骨时的恐惧，主动开口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将恩公葬在这样的地点吓唬你，只不过陛下有鞭尸的癖好，我实在不敢冒险。”

　　听见这个，赵夭夭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世人都说天子为民之父母，要创造无数功德才能做天下之王。从小阿耶就教我，对待天子要比对待爹娘还敬重，可为什么就是这个人人都敬重的男人，害得我家破人亡？”

　　赵夭夭无助的呐喊，让刘桃枝无言以对。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跟在天子身边，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随着四方安定，老百姓都安居乐业，当今天子便逐渐失去了年少时的雄心壮志。

　　他开始贪图享乐，纵情酒色，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这些倒也罢了，毕竟哪有帝王不享福的？

　　可随着宫中有趣的事物都被陛下尝了个遍，他便不甘心将自己限制于宫墙之内了，他开始频频出宫骚扰百姓，糟蹋有姿色的妇女，再一一将她们折磨致死。

　　朝中大臣，但凡谁敢对天子提出异议，全被抄家灭门，尸骨无存。

　　起初刘桃枝也对天子的所作所为深感愤恨，可久而久之，他竟渐渐地变得麻木了。

　　就算天子的所作所为再昏庸无道又如何？

　　像他们这种蝼蚁，根本无法撼动天下之王分毫。

　　除了用尽全力自保以外，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赵夭夭在原地嚎哭了一会儿，终于因为嗓子哑了，而无力地爬向了赵仁的墓碑，“阿耶，你说过要护夭儿一生，要看着我出嫁的，你怎么可以诓我？”

　　刘桃枝站在赵夭夭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崩溃的模样，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你阿耶没有诓你，他说过会护你一生，就会护你一生。我知你心中对我不屑，可在你余生的日子里，我必定会替你阿耶、阿娘，护你周全。”

　　听到这个，赵夭夭哭声渐缓，心里显然有些触动，但她还是撇了撇嘴，讥讽道：“你连郭家的阿妹都护佑不了，又如何能护得了我这个阿妹？当今天子残暴不仁，你还是先想法子顾好你自己吧！”

　　赵夭夭的鄙夷让刘桃枝哑然失笑，他也知道郭宁的事情证明了他的无能，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日子总该要过下去的。

　　他唯一能够保证的是，不会再让赵夭夭犯跟郭宁一样的错误。

　　赵夭夭趴在赵仁的坟前哭了许久，才慢慢收拾心情，跟刘桃枝一起摆放祭品、水酒，然后再烧纸、焚香、奠酒、行礼，做足了所有仪式，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刘桃枝回邺城。

　　在回城的路上，刘桃枝主动开口叮嘱，“今日我们来拜祭你阿耶、阿娘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以免人多口杂，走漏风声。”

　　赵夭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刘桃枝便继续道：“若你听话懂事，等到踏青的时节，我自会再带你过来。”

　　赵夭夭的眸子亮了亮，但很快又黯了下来，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每天都来拜祭，又有什么意思呢？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郭家，正好是晚膳时间，比起中午简简单单的烙春饼和五辛盘，晚膳的菜色显然要丰盛许多，有胡羹、卤牛肉、猪肉馒头等等，看得出来钱氏下了一番功夫。

　　而令赵夭夭和刘桃枝感到意外的是，晚膳的时间，郭宁竟然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一直羞于出来见人，连房门都不肯迈出一步，这一次不知是谁说服了她，她竟能乖乖地出来与大家同桌吃饭。

　　因为有她在场，众人说话都小心了许多，生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对，刺激到她，那可真是前功尽弃。

　　最后还是郭孝看不下去，主动拿起酒杯敬酒，才让饭桌上的氛围热闹了一些。

　　晚膳过后，众人便一起守岁，希望能赶走所有厄运，令新的一年更加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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