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郭顺站在郭宁的床边，因为刚从私塾回来，所以打扮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却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

　　“我昨天早上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乱跑，你为什么不听我话？”

　　郭宁在郭顺的质问下泣不成声，“二兄，我知道是我蠢、是我笨，才会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我没脸见你，更没脸面对阿娘他们，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郭宁又想冲下床去自尽，却被郭顺一把推回了床上，冷冽道：“你是不是嫌我们全家因为你的事情还不够麻烦？！大家辛辛苦苦地救你回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去寻死的吗？”

　　郭宁默然，半天不敢说话。

　　郭顺冷哼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大家，以后就老实一点，别再让阿娘担心。”

　　郭宁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郭顺才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赵夭夭看见郭孝出来，迅速跑回了院子里，郭顺一出来看见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赵夭夭被郭顺逮了个正着，索性不慌不忙地转过了身子，“夭儿见过二兄。”

　　郭顺眯起了双眼，“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赵夭夭抬起了头，“我来看望阿姊。”

　　郭顺对上赵夭夭的眸子，气焰莫名地减了两分，“她已经醒了，你自己进去看吧。”

　　说着，郭顺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赵夭夭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二兄，昨天早上你为什么没有阻止阿姊离开？”

　　郭顺的脚步一顿，迅速转过了身子，对赵夭夭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

　　赵夭夭对上他的目光，却并不畏惧，“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既然你知道我昨天一大早起床，还眼睁睁地看着阿姊离开，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呢？直到我刚才听见你和阿姊说话，我才知道昨天你比我更早见过阿姊，甚至还用话激她离开，所以阿姊才会一大早收拾包袱逃了出去。”

　　听见赵夭夭所说的，郭顺的目光瞬间闪烁了起来，也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

　　赵夭夭一直注视着他，见他一脸心虚，便继续开口问道：“二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姊与你是亲生兄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赵夭夭的质问让郭顺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他矢口否认道：“我不是想用话激她离开，我是真心想劝她听话的。”

　　赵夭夭冷笑了起来，“你到了现在还不肯说真话，莫非你以为我是孩童所以好骗？如果你真心待阿姊好，那你眼看着阿姊收拾包袱离开，怎会不出手阻止？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拦不住阿姊一个弱质女流吗？说到底，你根本不想拦着阿姊，甚至还巴不得她走！”

　　赵夭夭疾言厉色的话语，击垮了郭顺的最后一丝镇定，他难以相信自己那么精密的布局，竟会被一个十岁的孩童撞破，不由自嘲地笑道：“不愧是都督府的千金，连我的心思都在你面前无所遁形，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赵夭夭淡淡一笑，“如果你不对我说实话的话，那我只能将这件事告诉阿娘，到时候她知道你是这样对待自己的阿妹的，她老人家恐怕会很难过吧？”

　　郭顺顿时眯起了双眼，“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夭夭毫不犹豫地开口，“当然是那些你不肯让我知道的事情。”

　　郭顺自嘲地勾起唇角，“真想不到，我隐藏了近三年的心事，现在要说给一个十岁的娃娃听，也许这就是命吧。”

　　说着，他无奈地开口，“走，今日二兄带你去吃点好的！”

　　赵夭夭没有拒绝，跟着郭顺离开郭家。

　　二人来到街边的茶摊，郭顺给她点了一盘米糕和一碗开水，自己再单独叫了碗茶汤，这才开始慢悠悠地叙述自己和郭宁之间的恩怨。

　　原来，三年前郭顺曾经打算成亲，他求娶的女子自幼与他青梅竹马，二人早已私下定了终身。

　　那名女子的家境比郭顺稍好，家中又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其父母对聘礼的要求便比较高。

　　郭家自从郭孝娶了钱氏之后，家底已经被掏空了大半，杨氏本来满足不了那女子家的要求，但她见郭顺与那女子两情相悦，那名女子也对郭顺一片真心，她着实不忍让儿子失望，便咬咬牙卖掉了自己当初嫁入郭家的嫁妆，为郭顺筹得了一批丰厚的聘礼。

　　聘礼筹办好了，郭顺眼看着自己胜利在望，马上就能娶得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从此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郭宁不满杨氏将本来承诺留给她的嫁妆为郭顺置办了聘礼，她竟在郭顺去下聘的那日，将箱子里的嫁妆全部换成了鸡毛与狗粪！

　　女方当着亲朋好友和街坊邻里的面打开箱子，点算郭顺送来的嫁妆，自然被笑得脸都绿了。

　　当天晚上，那名女子就因为不堪受辱，悄悄在自己房里悬梁自尽了。

　　郭顺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大受打击，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虽然他一直没拿这件事情责怪过郭宁，可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恨郭宁入骨，即便她是他的亲妹妹，他也没办法原谅她犯下的错。

　　因此，这才有了昨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情，他故意用话语激郭宁离开，本想让她在外面受几天苦，回来再被杨氏训上一顿。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世事偏偏就那么巧，郭宁正好撞上了天子的队伍，就这样毁掉了一辈子。

　　郭顺虽然对这件事情有些意外，但他的心里竟格外痛快，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郭宁毁掉了他和那名女子的一辈子，如今他也间接毁掉了郭宁的一辈子，他真的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因为他总算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了。

　　赵夭夭听完郭顺的诉说，整个人变得沉默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种有仇不能报的滋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郭顺在过去三年的心情，她完全能够体会。

　　所以，对于郭顺的所作所为，她竟没有任何办法去怪责。

　　郭顺见赵夭夭迟迟没有说话，不由自嘲地笑笑，“怎么，我的所作所为吓坏你了吗？你一定没有想到，世上还有我这样狼心狗肺的兄长。”

　　赵夭夭淡淡一笑，直言道：“怎么没有，那位将我带回家的阿兄，可不就是狼心狗肺吗？”

　　郭顺微微一愣，随即轻叹道：“我也听说了你爹娘的事情，我你一定很痛恨桃枝吧？”

　　赵夭夭愤愤地拿起桌上的白开水一饮而尽，“怎能不恨，是他亲手砍下了我阿耶的头颅，换作是你，你不恨吗？”

　　郭顺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我这辈子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我只知道，桃枝的确没有做错，他不杀你父亲，陛下还会派其他人来杀，到时候你父亲未必能死的那么痛快。”

　　赵夭夭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郭顺继续道：“正如宁儿的事情，他在场却没有救人，也没有错。如果他救了，那么宁儿和他都没有活命的机会，到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赵夭夭挑眉，“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在大兄面前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郭顺一噎，随即苦笑道：“可能跟你恨他的原因一样吧，他做了我们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所以也只能承受我们的怨气了。”

　　赵夭夭大笑了起来，对郭顺多了几分好感，“二兄这话中听，都是那家伙活该！”

　　郭顺看见赵夭夭高兴的模样，主动给她递了块米糕，讨好道：“夭儿，我已经什么都跟你说了，那阿娘那边……”

　　赵夭夭睨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兄请放心，阿娘那边夭儿不会乱说话的。只不过夭儿以后在郭家，还要劳烦二兄多多照顾了。”

　　郭顺立刻点头，“这是自然，我跟宁儿没什么兄妹缘，倒是与你较为投契。若你不嫌弃我这个二兄，我以后自然会把你当作亲阿妹一般照顾。”

　　赵夭夭淡淡一笑，与郭顺简单客套了几句，二人将桌子上的米糕吃完，就迅速回了郭家。

　　二人回到郭家的时候，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杨氏等人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回来，表情颇有几分意外，“阿顺，你怎么跟夭儿一起回来了？”

　　郭顺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夭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就带着她到附近逛了逛。家里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被吓得不轻，出去走走，人轻松了很多。”

　　郭顺的话让杨氏微微点了点头，表情颇有几分欣慰，“难得你跟夭儿这么投契，那以后你就多带她到处见识见识吧。”

　　郭顺一口答应，然后跟赵夭夭一起入座。

　　今天郭孝在城门当差，要明天才能回来，所以一起吃饭的人又少了一个，再加上郭宁和刘桃枝也不在，郭家的饭桌明显要冷清了许多。

　　郭顺和郭宁因为在茶摊吃了米糕，所以二人都没什么胃口，杨氏等人草草吃完，大家伙儿又一起前往郭宁的房间探望。

　　因为郭宁下午被郭顺训了一顿，所以晚上变得老实了许多，没有再寻死觅活，只是还是不怎么爱说话。

　　杨氏看见她的转变，心里颇有几分欣慰，众人都没再提昨天发生的事情，只陪伴了郭宁一会儿，就各自回了房间。

　　杨氏回房的时候，郭顺跟在她的身后，主动开口道：“阿娘，夭儿她来了我们家后，终日无所事事，所以我想让她去学门手艺，将来嫁人的时候也方便一点。”

　　杨氏微微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你说得没错，咱们既然让夭儿留下，就得对她负责，回头我问问夭儿想学些什么，再帮她找个先生。”

　　郭顺应了一声，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只要赵夭夭去学习，那就没办法整天盯着他了，他可不希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一个孩子面前无所遁形。

　　第二天中午，郭家众人一起用午膳的时候，杨氏果然当着大家的面询问赵夭夭想学些什么。

　　赵夭夭以前在都督府的时候，对于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全都学了一些，只不过都不太精。赵仁生前有空的时候，还会教她马术和射箭，希望她能在这乱世之中，遇到危险可以自保。

　　赵夭夭虽然很想继续学这些东西，可她到郭家的这几天，已经意识到她以前所学的那些，并不是普通老百姓会学的东西。比起附庸风雅的琴棋书画，普通百姓的女儿学的更多地是刺绣、厨艺和手工活儿，这些才艺能让她们将来嫁人的时候，觅到一个不错的夫家。

　　赵夭夭心知自己过不回以前的日子了，所以也想像普通百姓一样，学一门不错的手艺，将来找一个真心待她的郎君，那也算是完成了阿耶、阿娘生前的心愿。

　　只是一时之间，她的确没办法决定，到底是学哪门手艺比较好。

　　钱氏看见赵夭夭为难的样子，主动开口提议，“依我看，夭儿跟着阿家学刺绣就挺好的，阿家的手艺向来不错，年轻时也是靠着绣活儿养大了阿孝他们几个，夭儿若是能学得阿家的手艺，将来绝不会担心饿死。”

　　钱氏恭维的话语让杨氏摆了摆手，“我的手艺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全靠街坊邻里照顾，才能勉强糊口。”

　　郭安也开口道：“依我看，咱家有阿娘一个绣娘就可以了，夭儿是都督府出身，肯定干不了手工活儿，不如让她去学点厨艺，将来嫁个士族公子，会做饭讨好郎君就够了。”

　　郭安略带调侃的话语，让钱氏等人哈哈大笑，杨氏则黑了脸颊，不悦道：“还是让夭儿自己选吧，哪有你们给她安排做主的道理？”

　　赵夭夭垂下了头，“阿娘，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才好。”

　　杨氏迅速安慰，“无妨，反正过几日就是除夕，等过完元日和灯节，你再作决定也不迟。”

　　赵夭夭微微点头，心里不禁有些恍惚，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到除夕了，以往在都督府过节的日子，她都还历历在目，她实在太想念阿耶和阿娘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