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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周边的蛙叫声不似先前聒噪，合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别有一番意境。
顾怜凝神细听片刻，端起茶杯浅啄：“父皇对慕慕的防范，怎么想也找不到由头。不知道皇祖母心里，可有我需要的答案？”
佛珠触碰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太后松开手任由珠子躺在桌面上：“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惧怕旁人比自己优秀，这是天性。”
皇帝对温慕的防范，何须理由。
温慕打小聪颖，文武俱佳，思维活络。皇帝不敢给他权势，无外乎怕他有朝一日独揽大权，威胁到他的江山。
其实早些年皇帝便这般回答过顾怜，只是她不信。
她始终认为这只是托词，托词后必定还藏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
她不愿相信，自己一直崇敬的皇朝天子，内心如此自私。
然则同样的话，从太后口里道出，她不信，也得信。
瞧出她神色的变化，太后补充：“怜儿，看人须得客观。皇帝本性如此，你无须替他美化。”
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刚开始的明君，做事全凭喜好，双眼被迷雾蒙蔽，什么都看不真切。
放下茶杯，顾怜转身趴在太后身前：“皇祖母，若是我始终无法劝服父皇，怎么办？”
原本她心中信心十足，可是此刻卸下皇帝头上的光环，她突然生出很多不确定。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温慕身为皇帝的眼中钉，让他松口允温慕加官进爵，像是痴人说梦。
她不怕碰壁，左右一次接一次，迎难而上便是。
但她怕皇帝因此迁怒于温慕，在战场上对他使绊子。
“慕慕不是没有主见的人，既已作出这个选择，他心中必定有万全的应对之法。”替她扶稳头上的步摇，太后轻声笑开，“明日哀家去与皇帝说说，利弊分析完，你后日再去请见。”
顾怜应下，兀自埋在她怀里撒完娇，扶着她起身：“我送您回内殿。”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同时，御书房里皇帝拿起一把折子通通摔在下方站着的十四皇子身上：“混账！”
十四皇子面色冷然，倨傲至极：“父皇信也好，不信也罢。儿臣当真不曾做过通敌的事，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眸色深沉，唤人将他压下去，兀自平复怒气。
先是顾怜再是太子，最后还来个十四，偌大的皇宫里，没一个让他省心。
——
皇帝固执己见，太后苦口婆心说了大半个时辰，他一个字没听进去。
最后反而落得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怕顾怜不当心触霉头，太后特意差来宫女前来传话，让顾怜想好应对之法，过几日再去找皇帝。
时间一晃便是好些时日过去，接连吃下好几次败仗的边城，终于迎来捷报。
皇帝心中大喜，顾怜抓着机会，又凑上去。
这次的皇帝明显比上次好说话，态度稍有软化。
顾怜故意扬着前两日被刀剑划伤的手臂在他面前晃荡：“父皇您看，太医说若是不好生护理，许得留下疤痕。”
抬手挥开她的手臂，皇帝面上的笑容微敛：“所以怜儿是要为了温慕的前程，拿你自己威胁朕？”
她确实是这般想法，但决计不能说出口：“父皇多虑。”
正好太监进来呈上边城请功的帖子，顾怜眼前一亮：“父皇快些瞧瞧，这次胜仗可都是哪些能人的功劳。”
是正经事，皇帝觑她一眼，翻开折子一行字一行字的往下读。
折子上功过分明，洋洋洒洒列了好些名字。
顾怜跟着从头瞧到尾，始终不曾见到温慕的名字。收拾好面上的疑虑，她故作不经意：“但凡请功的折子，父皇都是按功过赏罚？”
按理说这些话不当她来问，但是她自小跟在皇帝身边，对这些事情从不避讳。
皇帝执笔在旁边批阅，半晌才回她：“大致如此。”
半拢起广袖袖口，顾怜屈指执起墨条在砚台上研磨：“不夹带私下里的看法？”
皇帝瞬间警觉：“温慕在何处？”
话题终于绕到自己想走的道上，顾怜压下眼底的得意：“边城，月前随新征的大军一同出发。”
难怪这些日子从不见他进宫，顾怜也从不主动提起要去侯府找他。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旨意生效，却忘记顾怜从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主。
皇帝被气笑：“阳奉阴违倒是使得挺好。”
顾怜放下墨条，半跪在他身侧：“父皇，我与慕慕一同长大，他的品性无人比我更清楚。我保证，他不会做出祸害朝堂，威胁皇室的事。您就给他一个机会，也当给朝廷一个机会。”
皇帝继续写写画画，没接话。
“父皇。”顾怜伸手摇他的手臂，“慕慕有多少能耐，您心中自有定夺。此次边城取胜，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功劳。他若是当真看重名利，功过折子上不可能没有他的名字。”
句句在理，皇帝无言反驳。
到底心中还是存着惜才的心，皇帝许久过后告诉她：“你先回玉清宫，此事往后不许再提。”
顾怜眼中一亮：“父皇答应给慕慕一个机会了？”
皇帝斜眼看她：“你若再继续拿此事烦朕，朕随时收回这个机会。”
顾怜连忙捂住嘴：“不说，一字都不说！”
皇帝现下是真有事情要处理，让顾怜先退下，他命人去唤侍郎。
好消息没有独享的道理，走出御书房，顾怜直奔永寿宫。
因皇帝松口而来的好心情在见到面色明显泛白的太后时，烟消云散。
明明才三四日不见，原本身体健朗的太后，怎么乍然这般虚弱？
她眼中有惊诧，连忙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臂：“皇祖母，近几日胃口可还好？”
太后继续转着手中的佛珠，眼睛半眯着：“尚可，只是身体有些虚，无妨。”
永寿宫的掌事宫女是个口快的，听到太后的话，头回不顾及礼数，红着眼眶反驳：“公主切莫相信太后的话，这几日太后胃口极差，早中晚膳都是随便吃几口打发，再多吃，却是提不起任何胃口。”
顾怜心中有了数，落在太后身上的视线不由深了些。
太后本意是不愿让她担心，现下被掌事宫女说出实情，瞪了她一眼：“他们口无遮拦，把事放大来说。何曾那般严重，无须你忧心。”
顾怜未曾表态，只说今日想陪皇祖母用晚膳。
太后眼神闪烁，最后应下一句好。
太后的精神明显大不如前，才坐了小半个时辰，她就开始犯困。
顾怜和掌事宫女一左一右扶着她在床上躺下，等她睡熟，她起身带着掌事宫女往外走：“皇祖母身子是何时开始变差的？”
掌事宫女看一眼内殿：“回公主，两日前。”
岂不是她走之后的第二日就开始了？顾怜嘴唇开开合合，最后问她：“可否有请御医来诊？”
“不曾。”掌事宫女眼眶又红起来，“奴婢们本意是请太医过来相看，找出具体病症。但太后不许，她说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怎么也不准奴婢们请来太医。”
“我父皇母后是否知晓？”
“不知。太后让瞒着所有人，今日若不是公主突然过来，太后连您也是要瞒着的。”
揉揉眉心，顾怜再问：“除去吃不下膳食，可还有其他症状？”
“有。”示意周边伺候的宫女进内殿去瞧着太后的状况，掌事宫女回头继续答话，“太后这几日晚上时常失眠，白日里反倒没什么精气神，一直犯瞌睡。没胃口不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分明瞧不出有何病症，身子骨却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顾怜点头示意知晓，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回到内殿，她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握住太后的手发呆。
她有些怕，太后会离开。
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意，她半靠在床沿，闭眼小憩。
掌事宫女进来看到，怕她着凉，递给她一席薄毯。
外面燥热，屋子里放着冰块，温度并不高。不走动静坐的时候，能察觉到几分凉意。
抖开毯子自己披在身上，她交代：“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备着。”
掌事宫女应诺，自己亲自跑这一趟。
太后这一觉睡了大半个下午，醒来已是酉时。
晚膳在侧殿备着，随时准备上桌。
顾怜起身扶着太后坐起，让旁边伺候的宫女备晚膳。
刚睡醒，太后精神恍惚，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拿来罩在衣服外面的大袖替她披好，顾怜牵着她的手往侧殿走。
顾怜吩咐过，是以今日桌面上摆着的都是太后寻常爱吃的菜式。
等她坐好，顾怜借由净手的由头起身交代掌事宫女：“你去把太医唤来，让他在暗处瞧瞧。”
医道讲求望闻问切，既然太后不愿直面太医，便只能迂回处理。
掌事宫女想明白，领命下去。
一如掌事宫女所言，太后胃口极差。
放在平日，桌上的膳食她最少能吃去四分之一，今日强撑着也才吃下去四五口。
怕顾怜担心，太后特意解释：“才睡醒，吃不下，晚些时候再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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