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

　　苗疆大部，是曾经的诏安国。当年诏安国和西南总督霍宗翰合谋叛乱，为卫延卿所平。

　　那是一场令亓国南方损失严重的战役，甚至连卫延卿和沈嘉都差点折在乾州。永定皇帝一怒之下，下令让卫延卿沈嘉率骁骑营荡平了诏安国。

　　多年来，苗疆各部落在大土司的牵制下相安无事，只是承平日久，就总有不安分的人有非分之想。

　　木溪素来为老土司钟所爱，向来跋扈，不得人心。她曾经拉拢过一起长大的迦华，但是没有得到迦华的回应。这次，她趁着迦华闭关，土司年迈病重，就联合了西北的几位酋长，发动叛乱，占据了土司城。

　　如若木溪是一个众望所归的主君，那么迦华是不介意袖手旁观的，甚至是助她一臂之力，但是她不是。

　　如果此番亓国不介入，那么未来的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里，苗疆将不得安宁。这才是迦华决定向亓国求助的原因。

　　她不是没有能力与木溪公主抗衡，但是她缺敢明确支持她的力量。苗疆的部落酋长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她必须给他们信心。这个信心，她只能向亓国皇帝借。

　　迦华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因为没有提前准备，中间不乏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名词形容词，晏平皇帝只能根据语意猜，然后再问她是不是这个意思。整个过程，他一直都是不急不躁的，倒让迦华十分不好意思。

　　她从未离开过苗疆，学的华语连西南地区的人都不如，何况是出身正统且接受过最高水平教育的皇帝，所以她觉得他说的话清清朗朗的，很好听。

　　叫于泉添了些茶水和点心后，晏平皇帝和迦华又接着聊。

　　“那么圣女想借多少兵马？”晏平皇帝眼睛瞟向已经空了一半的栗子糕，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迦华也不客气，很干脆的回答道：“只要都护府的部分兵马即可，一千。”

　　就这么点？

　　晏平皇帝吊起眼睑，有点惊奇，“这就够了？”

　　“是。”迦华很肯定，“迦华愿以圣女之名起誓，一个月内，必还苗疆一片太平。”她并不是真的要都护府的将士替她平叛，她只是要借助亓国的将士，告诉苗疆各酋长，此事有安南都护府插手，谁也别想心存妄念。

　　“好，”迦华也不知道晏平皇帝到底是信没信她，他只是鼓励性的点点头，然后举起茶盏，道：“朕以茶代酒，预祝圣女马到功成。”

　　瓷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谢陛下。”

　　“圣女有此魄力，朕自然全力支持。”饮了半杯茶，晏平皇帝忽然低眉轻笑，“舍近求远，借力打力。”

　　舍近求远、借力打力？

　　华语一级的迦华一脸懵，什么意思？

　　晏平皇帝却不再向她解释，迦华圣女来找他，自有她的用意，他慷慨应允，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不用说得太明白。

　　“借兵之后，圣女作何打算？”

　　迦华也懒得纠缠他刚才是什么意思，听到他问了，便回答道：“先回王城，将大王救出来。”

　　晏平皇帝等着她，不插嘴。

　　“接下来，我想，木溪大概会以为我去了南部，派人去追。我已经让下属去联络南方各部落了，到时候我们南北夹击，木溪自然逃不出去了。”

　　迦华说亓国华语，就像个小孩子，木愣愣的，语言表达毫无技巧可言。晏平皇帝成天面对的都是成了精的众臣，说起话来若不七弯八绕都不正常了，此刻面对这个一个连意思都表达得词不达意的人，竟有几分难得的新鲜感。

　　门外，一直强打着精神的韩雍坐在两级台阶上半梦半醒，头一点，几乎就摔了下去。于泉还是那个样子，抱着剑，倚着廊柱，一动不动。而陆纯，也是一副安然的样子。

　　四更的时候，门打开了。

　　披着黑色斗篷的迦华无视所有人，独自离开了。门口的晏平皇帝转身进了屋子，灭了灯，和衣睡去。门外的人除了于泉，也都各自散去了。

　　晏平皇帝这次亲征，除了陆纯郑英，事先根本没几个人知道，遑论百官。

　　直到他出发了，走远了，京中的百官才反应过来，只是追不上了。

　　他四更天才睡，卯时末就起来了。于泉端了热水给他洗漱，换了身衣服，就出去把快马连夜送过来的奏折抱了进来。

　　韩雍冒着清晨湿冷的寒气匆匆赶来，见到于泉怀里的奏折，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昨天一路上都在看折子，昨夜又几乎熬了个通宵，今天天才刚亮……这个陛下是铁人吗？

　　可是于泉别说是给他解释了，就是连句寒暄的问候语都没有，把眼睛一翻，就扭头走了。

　　“全都是这些，朕懒得一一批复，于泉，告诉苏元信，让他问问他们，擅离职守，该当何罪！”韩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晏平皇帝含着怒气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走进去，看到于泉正在收拾书案。

　　“微臣参见陛下。”韩雍进去了也不乱看，迎头就跪了下去。

　　“免礼。”折子已经被于泉全部收拾起来了，这个空档，晏平皇帝不知道又在看什么，头都没抬。

　　“谢陛下。”韩雍看向皇帝，但是从他的脸上，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跟昨天一样，平静深沉。

　　皇帝翻着手中的书信，道：“今日午时迦华圣女会亲至都护府，请韩大人挑选一千精兵交与她。”

　　啊哈？

　　韩雍着实愣住了，迦华圣女要借兵？陛下还答应了？这是他们昨夜达成的协议？

　　见韩雍没有回应，晏平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很为难？”

　　“没有！”韩雍急忙回答，“微臣遵旨。”

　　韩雍一面叫人准备早点，一面火急火燎的下去点兵，刚准备好，他还没来及向皇帝复命，迦华就到了。他犹疑着要不要先去禀报，皇帝就出现了，像是跟迦华约好了一样。

　　一身浅靛青色的暗纹锦衣，玉带束腰，站在临风的幽暗处，风雅自成。身后的于泉仍是一身红色的右衽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团云，象征着帝王近臣的恩宠。

　　“都准备好了？”皇帝问。

　　当然得准备好啊，韩雍立刻回复：“是。”

　　“朕静候圣女佳音。”皇帝笑着转向迦华。

　　因为是正式场合，所以迦华也是一身繁复的装扮。她头戴镶满银饰的深黛色角帽，两侧是类似步摇但比步摇更沉重的银坠，前额陪着一串银质的珠子。颈间是缀满银铃的银项圈。身上是绣着密密麻麻的令人无法辨别具体图案的青黑底的交领百褶裙，手腕脚踝，戴着四串银铃，一动就会哗铃铃的作响。若不是她身后也有五位类似装扮的下属，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真的是挺怪异的。

　　伴随着一阵铃声，迦华道：“谢亓国陛下援手。”昨天皇帝答应得那么爽快，她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可是韩雍的的确确是给她借兵了的。
　　看着迦华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招摇过市，韩雍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将人送出抚安镇后，就去给皇帝张罗午膳，还没全部弄好，于泉就在外面等着了。他丢下一厨房紧张的忙着的人，跑到门口，“于侍卫。”

　　于泉倚门侧头，用眼神询问他：有事？

　　这个人……话也忒少了。

　　韩雍不由得冒汗，“那个……陛下就这么把大亓将士借给苗疆圣女，是不是……”不太妥。

　　不等韩雍把话说完，于泉就冷冷地把头一扭，道：“陛下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韩雍一噎，尴尬得不行。他哪里是要置喙呢？他哪敢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陛下也是食五谷的凡人，也是会犯错的不是吗？

　　可是韩雍能这么说吗？

　　不能啊！

　　所以他只能点头称是。正好，厨房那边做好饭了。于泉自己把饭菜端走，倒省得韩雍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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