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

　　江岸边。

　　迦华扶着崔玉到岸上后，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花柳后的酒楼一眼，一阵深呼吸后，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先走了。”

　　“喂雪姑娘？”崔涣没想到她居然现在就要走，连忙拦住她，“你、你现在就要走吗？”

　　迦华故作淡定，“那不然呢？”有他在，他们现在已经是百分百的安全了，她留下来干嘛？

　　崔涣本来想着要好好谢她一番的，但是他现在要去觐见陛下，也不知要多久，总不能把救命恩人晾在江边不管吧？但是带她去见陛下？

　　念头刚冒出来，崔涣立刻就把它掐灭了。陛下一身系社稷，绝对不能出任何的问题。这个雪笙，虽然对他恩重如山，但是说到底，他对她的来历底细完全不知情，要是真出了问题，那他就是万死，也赎不了自己的罪了。

　　就在崔涣天人交战的时候，迦华又看了一眼江楼，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她笑了笑，转身就走。

　　“雪姐姐……”崔玉也想拦住她，但是她步履轻快，走远了。崔涣没办法，只能先去见皇帝。

　　崔涣领着女儿，在于泉的引领下进了二楼雅间。崔涣进门，看也不看，就领着女儿迎头拜了下去，“草民崔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崔玉也跟着拜，屏息静气。

　　背靠椅背的赵洵明显的愣了一下，“免礼……怎么就你二人？”

　　崔涣垂着头，站立着，“回陛下，其他人都逃到了上谷叔父那里去了。”崔涣以为赵洵问的是崔家的其他人。

　　“谁送你们二人过来的？”那个身影，似曾相识，“坐下说吧，于泉。”赵洵命令于泉搬来两张椅子。

　　“谢陛下。”

　　虽说是坐着，但崔涣和崔玉也不敢真的坐，而是微微垫着而已，“是一个身手了得的姑娘一路护送草民进京的，也多亏了她这一路上的照顾，玉儿才撑了过来。”

　　“谁？”赵洵好像是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异常，接着又补充道：“能护得你二人平安进京，想来身手一定十分了得。”如此奇女子，他问问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若不是她，草民根本无法进得这云都。她叫雪笙，为了寻找一个人而江湖漂泊，机缘巧合之下，在沧县碰上了困顿之中的草民，一时仁心，一路相送。”

　　雪笙？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不过行走江湖，谁还没个化名？

　　赵洵顿了顿，追问道：“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她还一力相护，倒也难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经过赵洵这么一点拨，崔涣倒是想起了“雪笙”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他头脑豁然开朗，“哦，对了，她的华语说得很不流利，所以不是太爱说话。进京路上，草民也发现，她似乎不太识字，但她周身气度，又实在不像是出身贫寒的样子。”

　　脑子转了几下，赵洵已然是心里有数了，淡淡问道：“她走了？”她在找谁呢？

　　“是。”一上岸就走，没有任何的停留歇息。

　　赵洵身子一歪，倚在扶手上，语调颇为悠扬，“她是不是知道朕在此候着？”

　　“是……”崔涣稀里糊涂的回答，忽然他惊叫起来，“陛下……”难道那个姑娘是刺客？因为陛下在此，怕被当场认出来才匆匆走掉的？

　　崔涣一惊一乍的，赵洵却是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雪笙姑娘临走时，几度回望这蒹葭楼，”虽然“雪笙”对他有大恩，可是在陛下、在亓国社稷面前，一切都要让步。所以崔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道：“她是知道陛下在此的，她……”本来想说她可能是刺客对陛下不利的，因为以她的身手她完全有这个能力，但是话到嘴边，崔涣还是没能说出来，换了个说辞，“希望陛下能小心再小心。”

　　临走还几度回望？

　　赵洵几不可见的笑了起来，被一大堆事情填得满满的心莫名轻快了不少，“朕知道了。”

　　前些日子韩雍才来信说迦华圣女一直没出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结果，人现在就出现在云都了，速度很快啊。

　　不过，她为什么避而不见呢？

　　这个赵洵不得而知，猜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还心有芥蒂，恨他乱插手苗疆的事务，以至于她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里，赵洵对那位新土司石郎就不无失望了。

　　亏得他还专程去找他，教了他那么多，结果……他居然什么都没做好。

　　赵洵暗自叹气，有些懒洋洋的，“她千里迢迢的护送，又是为何呢？”难不成，崔涣认为她是为了取得信任？

　　崔涣一愣，道：“听卫国公府的侍卫平远说，是因为她听说了卫国公府的名号，才全力相护的。”如此，她应该没有什么别的用心才对啊。崔涣有些惭愧。

　　这就奇怪了。

　　赵洵心里默默思忖，如果她是怨他插手苗疆事务的话，那么她应该更恨卫国公府才对啊。毕竟亓国如今能干涉苗疆的事情，究其根本，就得追溯到二十年前由卫延卿指挥的那一场战役。在那场战役中，曾经的诏安国覆灭，苗疆四分五裂，最后臣服于亓国……

　　这些谜团，怕是只有见到她本人才能解开了。

　　赵洵就是再好奇，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了。

　　迦华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蒹葭楼里引起了那么多的猜测，此刻她正已经离了泯江，走进官道，准备南下回苗疆呢。

　　崔涣住进了崔与之原本的私宅里，他本来想四下探听一下“雪笙”的去向的，但是却没什么精力了。

　　六月初九，林老镇国公去世了。上谷府也传来消息，沧县，崔家上下，共有二十余人遭难，他备受打击，根本无暇他顾。

　　镇国公是存活于世的最年老的武帝时期的功臣了，按辈分来说，卫仲平和杨凌都得叫他一声世叔。

　　在受封公爵之位后，他虽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功绩可言，但却一直持身正义，无形之中影响着朝局。永定末年，也是他冒着大风雪将沈嘉引入宫中，促成南疆大捷。若是没有他的这一助力，南疆局势具体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料。

　　镇国公去世，在云都是一件大事。

　　赵洵也丢下了手头所有的事，赶赴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里，早就挤满了人。就连久未出现的大将秦恕、江明也来了。秦恕站在灵前，神色悲戚。

　　赵洵便装而去，身边只有于泉，不曾让人通报。他走到秦恕身边，叹息道：“秦将军节哀。”

　　秦恕在微时便被镇国公看中，许以嫡女，算是他的伯乐之一了，所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一连几天，秦恕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已经麻木了。

　　他正想顺便回应一句了事时，余光一瞥，却是大惊起来，正待见礼，却被赵洵一手扶住了，“灵堂重地，将军不必多礼了。”他今天，也不过是一个来吊唁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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