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

　　卫延殊没有想到，昔日欣荣富庶的平城卫家，会变这样的得外强中干，广厦欲倾。

　　春耕早已开始，平坦肥沃的王府赐田竟然一片荒芜，无人耕种。卫府也是门庭冷落，让他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见到他回来，卫氏族人先是呆若木鸡，接着是喜极而泣。大家奔走相告，不多时，卫府就聚集了上百口人，让刚刚抵达的卫延殊夫妇很是吃惊。

　　卫延殊舟车劳顿，精神非常不好。唐青萍叫婢女带两个女儿下去休息，又差人找来了茶水，前前后后的服侍丈夫。

　　卫仲平一脉是卫氏的嫡系长房，平城卫府则是旁支的，这里的人卫延殊也只认识几个长辈。他一手撑着额头，倚在扶手上，问道：“出了什么事？”

　　卫家这两年的情况都不是很好，所以大家一下子也不知道这个一脸倦意的家主问的出了什么事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看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族人，卫延殊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大家也都别围在这里了，各自忙去吧，三叔四叔留下来就可以了。”这里的人，卫延殊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三叔卫习，四叔卫修是其中的两个。

　　论年龄，卫延殊比他们的孩子都还小，可他是堂堂的卫国公，是卫氏一族的家主，地位尊崇，作为旁支的他们自然是听他的。

　　“夫人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卫延殊扭头，对着唐青萍说道。轻轻柔柔的样子，把坐在一边的卫习卫修都吓愣住了。

　　唐青萍也是笑了笑，道：“好，我先去看看嫣儿她们。”三十三岁的卫延殊，仍旧与父兄一样，只一个正妻。如今膝下有一儿二女，十三岁的长子卫容琀，十岁的双生女儿卫容嫣、卫容然。

　　唐青萍离开后，卫延殊强打起精神来，道:“三叔，这平城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变化这么大？

　　卫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大致梳理了一下思路，便道:“这平城啊，从前两年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我们也说不上来。这一路，相信家主也都看到王爷的那些田产了。”

　　那些境况，卫延殊自然是看到了，心中正是惊疑不已， “那是怎么回事？卫家上下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的佃户，怎么任由良田荒芜？”

　　“家主，且不说这些田地是王爷王妃用鲜血换来的，也是我们上下百十口人的口粮啊，”卫习叫冤辩驳道，“我们哪里是不愿意去耕植，我们是不敢啊。”

　　不敢？

　　卫延殊越听越糊涂，一双眉毛都拧成了一团，语气有几分的不耐烦道:“说清楚了，一五一十的说。”

　　卫习卫复不敢啰嗦，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时不时地还争吵两句，说对方说的不对，然后又互相补充。

　　两个人的嗓音越来越大，有时还用手推对方一下，场面相当热闹。但是卫延殊却仿佛听不见一般，既不拂袖离去也不阻止。只眼睑低垂地坐着，一动不动，苍白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卫习卫复两个人吵吵闹闹了半天，总算把话给讲完了，一留神，却发现卫延殊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了，二人皆愣住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卫延殊才回过神来，“三叔四叔说的，我都记下了，你们先回去，明日我们再一起商议改如何办才妥当。”

　　他都发话了，加上天色的确不早了，卫习和卫复只能退下了。

　　平城的事情，卫延殊一处理，就处理到了谷雨天过，天气慢慢地热了起来。

　　就在他即将启程回京的时候，夜里，家里忽然闯进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短褐男子，说是陛下有密令。

　　卫延殊自然是不敢耽搁，急忙启封，接着连夜派人南下，前往上谷府。

　　那一夜，卫延殊卧房半夜亮起了的灯火，就没再熄灭了——他一夜无眠。

　　从他奉命南下始，他就觉得哪里透着不对劲儿。到了兄长昔日的封地，那种感觉就更加浓烈了。

　　城西上百顷良田，背靠珠玉峰，面临四季如故的涪水，却无人敢去耕种。原因是几年前，佃户总是无缘无故的晕倒，被热发现抬回来后不是病痛缠身就是精神萎靡乃至失常，渐渐的没有人敢再去了。

　　一开始还只是几户，慢慢的，卫家田地有鬼祟的谣言就传开了，到了这两年，就没人敢再去了，即使租税再低，也无人敢去了。

　　卫延殊来了之后，亲自去探查过，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就让人着手除草，植些作物。接着又去祖坟祭扫，很是忙碌。

　　好不容易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陛下的信使就到了，还十万火急的样子，让他心头的疑虑又翻涌上来了。

　　一切的不对劲儿，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呢？

　　是他莫名其妙被召进宫？

　　不对，应该更早。

　　是陛下在回宫途中突然被惊扰？是龙颜大怒，景一清、杨绩、高启被黜职？崔省之被贬谪？

　　等等，崔省之不就是被贬到上谷了吗？而陛下叫他派人支援，不也是上谷吗？

　　上谷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到底在搞什么鬼？

　　陛下回京，因为中途惊变之事，多位大臣或黜职或贬谪或罚奉，接着又是他被召进宫，见到了本应在千秋关的周年……当着他的面，陛下把景一清等人拨去了千秋关……

　　还有，他为什么突然派他南下平城？还特意嘱咐他多带些人？难道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平城的情况他又了解了多少？是故意叫他来看看卫家如今的形势吗？

　　卫延殊越认真的思考越是觉得摆在自己眼前是一团乱麻，无论他怎么梳理，都是越理越乱。

　　直到黎明时分，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语，他才又回到床上坐着。

　　在苗疆转了一个多月，完全没有迦云任何的踪迹。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即使是行踪不定，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总该有些痕迹才对啊。但是苗疆里，就是没有迦云丝毫的踪迹。经过几天的思考，迦华就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毅然东进，踏出了苗疆的疆土。

　　谷雨之后，降雨明显得增多不对劲了起来。迦华一路走走停停，完全不计较自己到了哪里——反正都是不熟悉的异国他乡，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分别了。

　　离开竹楼一路走来，迦华从未设想过自己会遇见什么，所以遇上突发情况的时候，她也全都是凭自己的意愿来选择。

　　她“奇装异服”的走了一段时间，发现亓国人对自己实在是太关注了，不得已换成了亓国的服装。但是以前有人替她打理，所以她不会梳理发髻什么的，只得一身男儿装，戴着发冠，总简单些。

　　趁着买衣服之际，她用自己显得很怪异的华语（身边都是地道的亓国人），问了问，才知道自己是在定州地界，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就问了一句，“云都该怎么走？”亓国除了与苗疆接壤的乾州外，她听得最多的就是云都了。

　　结果绸缎庄的掌柜就看了她一眼，道：“云都，云都可远着呢。”言下之意，就是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瞎跑了。

　　迦华把自己专门兑换来的铜钱掏出来，放在账台上，满不在乎道：“我知道，您就说、告诉我云都在哪里就好了。”迦华还是很不习惯说华语，几次都差点咬了舌头。

　　看到对方仿佛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他也懒得劝了，袖子一挥，道：“往北一直走就对了，隔着千山万水呢，我也说不清楚，说了你也记不住，边走边问吧你就。”

　　“哦，谢谢啦。”云都是天下第一大都市，迦华自然是知道的，但具体是在什么方向，她就蒙了，只能是一路走，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找人，是一件苦差事。

　　一路北上，几日风几日雨的，迦华也不记得走了多久了。

　　日落众山昏，萧萧暮雨繁。

　　又是大雨之后的傍晚，，迦华收了伞，握在手里，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身上穿的是圆领袍，她记得赵洵身上的衣服就是这样的样式。挑衣服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选了这样的样式，只不过质地比他的就差了许多了。

　　走了许久，她看着无尽绵延的前路，心想若不是大雨，这路必然很是平坦宜行。

　　这一路走来，民俗生活都不算坏，比苗疆的好很多，看来亓国号称上国，倒也不算假。

　　因为实在是不熟悉，迦华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一转，就转到了山中去了。一开始，她还以为再走走，或许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呢，结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在山中，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山洞，里面却传出了人声，她就又犹豫了——有人就意味着打交道，她根本不想多说话。

　　她在洞口徘徊了许久，咬咬牙，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得脚步窸窣，一队人从洞口的另一侧绕了过来，迦华眉心一皱，躲了起来。

　　洞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情况不明，迦华不愿意出手。倒是里面的人很是警觉，立刻就发现了，随着一声清喝，几个矫健的身影从里头跃了出来。

　　迦华轻手轻脚的向后退，躲得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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