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

　　迦华走后，在王城乃至整个苗疆都毫无根基的石郎在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厮九儿的陪同下，度过了十四年来最惶惶不安的日子。几天后，他总算等到了竹楼的消息。

　　两天后，王城门口接人。

　　迦华替石郎选的人，是在第七天的时候到达王城的。

　　十八岁的竹音，原是迦华的护卫，很少出来见人，所以迦华把她派出来了。

　　石郎接到迦华传来的信，一早就遣了心腹守在城门口，竹音也机灵，一眼就认出了谁是接她的人。

　　见到竹音，石郎问了很多关于迦华的情况，可竹音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只摇头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敢说不能说，让石郎很是无语，第一次尝到了跟木头人交流的困难滋味。

　　他心累的将整个身体塌陷在竹榻上，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竹音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抱着自己的短剑，既不心虚也不故意遮掩，坦坦荡荡的。

　　“那圣女派你过来干什么？”该不会是随便敷衍他的吧？

　　“保护大王。”竹音冷冰冰地说道。

　　石郎深深的吸一口气，不想说话了，他现在有点怀疑圣女是要保护他呢还是要给他添堵了。

　　迦华一共有五个侍女侍者，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阿眉，也是资历最深的。贴身跟随，既是护卫也是婢女的阿瑶阿莲，以及两个专司护卫之责的竹音妙子，被称为侍者。这五个人，是专属圣女的。还有其他的，比如负责守卫圣池的侍卫、负责研究照看蛊楼的蛊师及仆人婢女，人数也不少。

　　迦华把竹音派了出去，又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竹楼的人都觉得天似乎塌了。

　　迦华把东西放下，看了她们四个人一眼，又转过头去整理自己的东西，“竹音去了王城，你们几个，没有天大的事情不要去找她，知道吗？”

　　“知道。”四人齐声回答。

　　迦华点点头，“至于你们，从明天起，就去寻找下一代圣女，找到后先悄悄带回来，不要声张，先想办法通知我，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你呢？”圣女要出远门，但是去哪里，她却不愿意说。

　　“且不说御灵蛊还没有完全长成，就是长成了，找到人又谈何容易，这个你们就别多想了，先找吧。或许我回来了，你们都没找到呢。”迦华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们。

　　阿眉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按我吩咐的做。”迦华淡淡的打断她。她们知道，圣女是铁了心的要远走了。

　　最近她得罪的人太多了，暂时离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她们从没跟她分开过，觉得很不习惯。

　　接下来几天，迦华一直如往常一样，有条不紊的处理新王即位的后续事情，让阿眉等人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觉得圣女或许回心转意了，可是就在三月底的一天，明媚的晨曦中，她们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她，才知道她还是走了。

　　她在土司王城里曾放言要找新的圣女，所以她突然消失，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波……阿眉等人无奈，只能各奔东西，深入苗疆各地，去寻找下一个御灵蛊主人。

　　迦华不告诉阿眉等人自己的去向，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她只知道，她要找一个人，一个阿眉她们不希望她再出现的人——迦云。

　　当年迦云离奇失踪，让师父很是恼怒。

　　是的，恼怒，而不是担心。

　　迦云是她最得意最寄予厚望的弟子，身手卓绝，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自己离开了，这让精心培养她的师父十分生气。

　　师父在暴怒中度过了一年，就含恨而终了。她死的时候，都还在念着那个遍寻不见的弟子，没有给迦华留下任何的助力。

　　不过苗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没了圣女，所以迦华还是接掌了圣女之权，这一当，便是四年多。

　　那么多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竹楼，但现在她的确是离开了。

　　有不放心，但更多的，却是决绝——若是可以，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四月，云都，恻恻轻寒翦翦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在春色浓郁的大街小巷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在猜测，陛下好好的，怎么把骠骑将军召回京了？可是北边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骠骑将军犯了什么错，陛下要训斥他？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骠骑将军是现下陛下最能倚仗的武将了，贞和七年，西凉趁亓国内政不修内患不断的时候南侵。外敌大举入侵，而朝廷一时之间竟无人愿意去支援，也抽不出时间来，骠骑将军独守危城，全军战至最后一刻而无一人出逃，骠骑将军也身受重伤，一直坚持到直隶的援兵过去，北境才转危为安……

　　贞和八年陛下登基，唯一单独召见的，也是骠骑将军。

　　他们之间不可能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但是骠骑将军来得那么快，又是为什么？

　　议论纷纷的京师百姓根本就不知道，周年早就到了京城了，只是最近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的。

　　当他知道陛下派景一清去帮他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开心的，因为景一清能力不错。可是他担心景一清毕竟是素无大过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乍然被免职回乡，只怕有心之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皇帝当时只莫测的笑了笑，接着说道：“那就要看，突然回京的骠骑将军和一个被贬职回乡的白身之人谁更惹人注目了。”

　　第二日，骠骑将军回京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

　　他由城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肩的落花堂而皇之地去了将军府，秦念领着儿女在门口接他，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家门，对外面探头探脑的人视而不见。

　　“这一身……什么乱七八糟的……煜儿，你给我下来。”秦念本来很嫌弃夫君一身风尘的，一转头却见长子周时煜已经跳到了夫君的后背，次子周时宣也吊在夫君的手臂上，女儿在一旁伸着手要父亲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既心疼儿女们长久见不到父亲又心疼夫君的身体，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周年被自己的孩子围着，正高兴呢，他将还在蹒跚学步的女儿抱起来，对妻子说道：“好啦，你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我就来。”接着又拿额头去蹭女儿的脸蛋，玩得不亦乐乎。

　　秦念没有办法，笑着摇头走开了。

　　每次更衣的时候，周年都不希望秦念去服侍他，但他总拧不过她。

　　她担心他有伤不告诉她，无论他如何保证都没有，只是……每次看到多年前的伤口，她总难过。

　　帮丈夫穿好中衣，秦念就伏在他后背上，喃喃道：“还是莹儿好，每次看到她，都是开开心心的。”

　　秦念口中的莹儿，就是杨凌的女儿杨知莹，她们前后出嫁，分别嫁给了周年和郑英。而郑英，供职京师，能陪着妻女。

　　周年只能默然。

　　北疆，总要有人守着。

　　周年拍拍她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转移话题道：“过两日卫国公会带夫人回一趟平城，你备点东西，去送送。”卫延卿走后，周家跟卫家有了共同的牵挂，关系反而更好了。
　　“去平城？”无缘无故的，去平城干什么。秦念绕周年前面。

　　周年眨眨眼，“这不是马上就清明了吗？”

　　秦念恍然大悟。

　　因为自己常年不在家，周年觉得很对不起秦念，朝堂之事，他向来不告诉她，免得让她心烦。

　　沐浴更衣之后，分外高兴的秦念去厨房盯着去做饭去了，周年一身宽松的棉袍，坐在书房里沉思。

　　古来帝王心不可测，陛下虽然年幼，但是自小就经历了很多的磨难历练，心智之成熟非同龄人可比。李斌的事情是他的疏忽，他没有想过，王爷王妃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卫国公也不是争名夺利之人，可还是有人盯上了卫家。

　　李斌那一嗓子，自然不足以让陛下与卫家离了心，但就怕心里还是存了疑问，一旦再有什么别的动静，则卫家危矣。

　　周年越想越觉得可怕，最后他只能安慰自己，陛下当着卫国公的面说了那么多，对李斌一案更是毫不隐瞒，应该是向卫国公说明他毫无疑心，眼下的事情都不要紧，只要后面不再发生什么不利于卫家的事情就可以了。

　　楚天烟柳淼茫，卫延殊带着妻子唐氏和一双女儿由水路南下，在曲江南岸的淮都城靠岸了。
　　唐氏闺名青萍，是淮都名门唐氏嫡长女，世代清贵。

　　自从唐青萍嫁到云都后，他们也很久没回来过了，所以两个人就打算趁着这次南下，去见一见唐家人，尤其是岳父唐显祯，多次去信，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女儿女婿能回去一聚，只是卫延殊身子不是太好，不敢劳动。

　　由于要在清明之前赶到平城，夫妻俩只在淮都歇了一夜就又启程了。

　　走了六七天，出了舒原郡，渭河汹涌的波涛声就传入耳中了。渡过渭河，沿着涪水继续前行，绕过珠玉峰，便是平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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