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南腔北调

　　文娡音站在二层上冲着江湾做了个挑衅的鬼脸，得意的不像样子，愣是把江小湾憋屈的直咬牙，要是在一楼，她还能这样得意，不给她薅掉几把头发都不算江小湾的威风。偏偏这丫头这回学精了，知道借风打浪，居然找起靠山来了。

　　二楼坐的都是众宾贵客，文娡音捧着茶壶那乖顺的姿态倒是装的像模像样。江湾嗤笑一声，抱臂倚着一根沧桑的廊柱，长夜漫漫，她文娡音总不能一直待在上面，只要她肯下来，还怕逮不着机会。
　　江湾心里悄悄打着算盘，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直勾勾的盯着，只是才盯了还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江戍突然从扶拦内探出了半截身子。
　　“小五啊，上来吧！”江戍说。

　　郭德纲吓得这一身冷汗，似乎已经多少年没糟过这些个怕了，他急喘了两口粗气，又拍着大腿直摇头叹气。

　　江老头瞧了，捋着胡子便笑，“郭先生护徒弟心切，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乐队都是手眼，且伤不着你那爱徒！”

　　郭德纲心疼徒弟，心中暗骂说这老头可真能作呗，可偏偏让人揪不出一丝破绽，果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心中这般，面上还要客气，只见他微欠了欠身，“老祖啊！这孩子说是我徒弟，实际上我也拿他当个半儿，打小跟着我走南闯北吃的这些个苦，遭得那些个罪，我是盼他成人，我盼他成材，阎王殿前唱过曲儿，祖师爷听着开眼给送回来了，眼看这好不容易才混出点人样，我是一万个也担不了这惊呐！”

　　江老公爷心里其实也虚，这乐队哪里是他的手眼，不过是为自己的失料找补罢了，人家小伙子如今无事也就罢了，如若真是哪里磕了碰了，传出去难免有人说他以大欺小，失了他江家园的肚量。
　　虽说如此，江老头子一辈子的能耐也让他练就了一身死不要脸的功夫，愣是脸不红心不跳。
　　“郭先生呐！”他说，“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今天这回事你当是小孩子玩玩闹闹也罢，说我江园故弄玄虚故意刁难老头子也不说什么，我江家园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能凭白送到你家不成！”就是故意刁难你又怎么着了，有胆子你跟我拍桌子。

　　“瞧您说的，郭某人也不是虾米肚量。”摸爬滚打三十几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跟个黄土埋到脖楞梗的老头子计较我也是吃饱了撑的白在江湖上混了。

　　这厢已是火药味十足，偏偏两人还浑然不觉，江戍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骨，沉默的叹了口气，再睁眼，就瞧见选房表侄孙女托着茶壶缩在楼梯口，迎上他的目光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叔公。

　　被突然点了人头的江湾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怯手怯脚的走上二楼，她瞥了一眼站在她八叔身后的文娡音，心中不禁一凉，坏了，这死丫头告状！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大脑转的飞快，脑袋一低换上一副同样委屈的假啜小心翼翼的蹭到江老太太的身边，拽起她篡花袖子的一角噘着嘴撒起了娇。
　　“阿婆...”她叫到，“我没有闹事！”

　　江老太太嘴角噙着笑拍了拍她的小脸，“阿婆知道，都是你阿嗲那死老头，我家小五最乖了，阿婆最疼了！”
　　江老太太这话说的，不禁勾起了江湾心里的孺慕之情，正要靠过去往老太太怀里躲，就听江老公爷极其刻意的一声咳嗽。
　　“咳！啊！说什么呢！当着小辈，多少给我留点面子！”说着，江老头又叫江湾，言语不急不躁，却是要她跪下。

　　江湾不解的‘啊’了一声，又不是江湛江燎那几个皮猴，从小到大，她们几个女孩子在家中受宠的紧，隔着辈的老人平日里哪里舍得姑娘娇滴滴的膝盖白受疼，除了她十四岁那一年，这是第二回，江老头二话不说就让她跪。可既然已经发了话，心中在犯嘀咕也是惘然，江湾只有顺从的跪下，心中却越发委屈。

　　楼上本就动静不大，张云雷站在楼下是半个字也听不真切，不一会儿，却见江湾直挺挺的就往下跪，不禁心中一惊，心说坏事，这是这姑娘又闯祸了，顾不上其他，闷着头就要往上。
　　郭麒麟连忙抱着他的胳膊，“我的祖宗，这上头都是什么角色你就往上闯。你知道上头哪儿回事？你上去再给添了乱，那不成一锅粥了！”
　　张云雷好不容易挥开他的手却又被他重新缠上，无奈的说，“我又不是去点炮仗，我就事论事我拉理成吗？”
　　这两人撕扯着，互不相让，张云雷无从脱身正急得直冒热汗，就听头顶传来师父的声音。
　　“得了别黏扯了，张云雷上来！”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一愣，郭麒麟一脸茫然的眨眨眼，松开抱着他的手臂，“祝你好运！”说着打了个不伦不类的美式军礼。

　　张云雷并不跟他扯皮，手扶着梯栏一步一步走上了二楼。

　　沉默不语，连同跪在地上的江湾也是一样，她脊背挺得笔直，葱白的小腿严丝合缝的并在一起，旗袍的前摆齐整的铺在地面，既郑重又严肃，规矩的令人不安。

　　“张云雷，来！”郭德纲冲他一摆手，“你也跪着！”

　　江湾本就跪的小心翼翼，听这一句，更是心惊胆战，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都是我的错，和他没有关系，他，他就不跪了行不行！”
　　郭德纲并不理会，“闺女，你甭管！”说着又转向张云雷，“行了，别怕，慢点跪！”
　　“欸！”张云雷倒也没怨言，师父让他跪，总有让他跪的道理，说着，撩起袍子便跪。

　　江湾向前探了探身子，双手举起扶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哪里拧着再疼了。知道他跪稳，才回过身往前跪行了两步。
　　“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阿公知道我从小就这样，又皮又不讲理，犯错当饭吃，小时候您舍不得打我，现在我长大了结实了，您怎么打都行，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低声说着，语气极其可怜，低着头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孔雀。

　　“且说呢！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张云雷幽怨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湾，他虽不知道这姑娘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把人恼成这样，却也有些心理准备，心中不禁怨这姑娘，有时候精的跟猴似的，有时候又轴的没治，这会儿来的什么劲，有什么他担着，不是他自视甚高，是真没人敢跟他动手。

　　“嚯！这俩孩子！”郭德纲朝两人点了点，扭头看向江老公爷，“说什么了，瞧这护食的样儿！”
　　说完，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别怕孩子，听老祖宗跟你说话！”

　　“啊...咳！我说...”江老公爷捋了把花白的胡子，故作姿态不紧不慢的开腔，还没说上一个整句，就被江老太太无情的打断。

　　“吼哟你个糟老头子，故弄玄虚的死样子，跪跪跪，跪坏了小五囡囡你不心疼？”江老太太指着江老头骂到，骂完立刻又换上一副慈祥的笑容，朝江湾挥了挥手里的手绢，“哎呦我的小囡囡，跪了这么久膝盖疼不疼，快起来快起来到阿婆这边！”
　　江湾偷瞧了一眼被骂的一声不吭的江老头，扯起嘴角嘿嘿笑了两声，叫了声“阿婆”，又偷偷指了指跪在自己身边的张云雷。
　　江老太太恍然发笑，连忙招呼张云雷，“瞧我这脑子，光顾着我囡囡，来来来小伙子也不要跪了，你师父不心疼你，阿婆疼你哦。”
　　江湾得了赦，连忙欢喜的站了起来，又伸手去扶身边的张云雷，谁知他居然出手挡住了江湾的手，直接拒绝了她。

　　师父不发话，他哪里敢起，他面向郭德纲，也不说话，也无反应，只静静地跪着。
　　郭德纲见此，叹了口气，“张云雷不急，听老祖把话说完！”
　　“得，师父！”张云雷不卑不亢的回道。

　　江湾瘪了瘪嘴，叹了口气，一转身再次跪倒在江老公爷面前。
　　“那我也跪着好了，不然我心里总毛毛的！”她喃喃的说到。

　　“哼！”江老头赌气的冷哼了一声，“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阿公！”
　　说完他看向张云雷，“小伙子，我问你。”
　　张云雷毫不退缩，直视着江老公爷浑浊的双眼，腰背已经开始隐隐有些酸痛，却依旧挺得笔直，“您尽管问！”他说。

　　江老头仍然喜欢捋着他那一把花白的长胡，“我问你，我家小五以后要是生气着急，谁的错！”
　　张云雷眨了眨瞪大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咽了口口水，一向嘴皮子利索的他这会儿却突然结巴起来，“我我我，我的！”
　　江老公爷点点头，又问，“以后家里，这帐啊钱啊，得有人管着...”
　　“湾儿管！”
　　“嗯！不错，但是这过日子啊，衣食住行，大小琐事，得有人拿主意下决定呐！”江老头抬了抬眉毛，漫不经心的说。
　　“湾儿说嘛是嘛！您放心，我要身上栓根绳，绳头都在她手里！”张云雷笃定的说，听着倒像是起誓一般。

　　江老头这回更是满意，眼看笑容浮现在了脸上，得意的仿佛个偷了好玩意儿的小鬼头子。

　　倒是郭德纲，一拍脑门，‘嗬呀’一声，直骂张云雷“丢人现眼，瞅你这没出息的德性！”

　　“您骂的对！”张云雷一伸脖子乖巧的附和道。

　　“去去去！”郭德纲捂着心口几乎要吐血，“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趁早你直接改姓得了，省的以后麻烦！”

　　“那感情好！”江老公爷拍手叫好，也不管他是俏皮话还是假怨道，“就这么说定了！”
　　“阿公！不带你这样占便宜的！”江湾怨声叫道，她就知道这不靠谱的老头正紧不过三秒，亏她刚才还吓得跟什么似的。
　　“臭丫头，我这是为了谁啊！当年我娶你阿婆，你太公就坐这儿也是这么一遭儿，这是咱家的家传！” 江老头吹胡子瞪眼的说道，“没良心的东西，走走走，都走，你翅膀硬了，我江园关不住你了！”
　　江湾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跑到江老头跟前蹲下，“哎呀阿公，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走也走不远吗，不然你以后再惹阿婆生气，可没人替你哄了！”
　　这倒是实话，江老头说着台阶下，拍了拍江湾的手，“算你丫头有良心！”说完便朝郭德纲使了个眼色。

　　郭德纲心领神会，忙把还跪在地上的徒弟叫了起来。

　　张云雷的膝盖略有些麻木，腰部肌肉僵硬的难受，大腿也紧绷绷的，一时间竟有些站不起来。但他不愿服软，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纵是是身有不便也得咬牙坚持，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以后还会是一个丈夫，一位父亲，他该是家人的支柱，是刚硬的臂膀。因此，他必须站稳，虽说江老公爷并没有提到他身体的问题，却不代表人家心里没有想法，此时他一旦显示出一丝软弱，他没有把握保证人家不会反悔。
　　他望着江老公爷那双含着一丝诡谲笑意的双眼，愣是推开了江湾试图搀上来的双手，硬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又是一次考验，他笃定的想。
　　但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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