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倒在你的深衣之下

　　与一男子独处一房实属尴尬，与一心爱的男子独处一房实属幸福，与一心系他人的心爱男子独处一房实属窘迫。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实尴尬得紧。

　　我偷偷瞟了一眼孟子望，他坐在一旁打坐。他连打坐休息也是这般正襟危坐，他果然是个很严肃无趣的人啊，可我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他了呢？

　　他俊朗的容颜上，眉飞入鬓，双目紧闭，少了平日里的冰冷，多了一丝柔和。

　　忽的，他睁开了双眼，我连忙低下头把玩当初孟子望从我头上取下的落叶。那片落叶被我用灵力封存起来，所以到现在还是当初的模样。

　　我悠悠地想着，孟子望的眼神真的很是冷冽，我还是比较喜欢初遇时的他啊。

　　然后我和孟子望就这么干坐着……一直到了天亮。

　　未等我们出房间，我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吟唱，好似来自远古的召唤。因着听力超常，街上杂沓的脚步声也清晰入耳。孟子望早就起身默默观望着这一切。我静了心神，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大批的人毫无意识地往前方走去，而他们前行的方向，正好是出了事的西大街！

　　我与孟子望对视一眼，心神领会，便也乔装和失了心神的流民，混入了人群。

　　彼时我们已经随着人群到了这西大街。不出所料，而这低沉的吟唱正是从西大街传来的。

　　只见西大街原先王员外给女儿设的比武招亲的擂台之上设了一个法坛，一个穿着灰白色道袍之人口中念念有词，正在作法。妖道脚下现了血色五行阵法，只见那阵法不断扩大，将整个西大街笼罩其中。

　　只是令我惊讶的是这道士道行不高，却会这种克仙的妖法。

　　孟子望原先就是道家出身，他肯定懂得比我这精怪成仙的多。为何白日里他默不作声，凭他的本事，他应该一招就能破解的。我有些想不明白。

　　如今我也在这阵法之中，这阵法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凡人的精气，同样也在汲取我的仙力，我多想孟子望在等什么，他早一分出手，那么大家就能早一分获救。

　　世人皆知五行阵法之间相生的关系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而五行之间相克的关系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五行不外乎是“紧贴相生，隔位相克”。这妖道用的阵法是五行阵法衍生出来的煞星逆转阵。这阵法不仅可以汲取别人的力量，更可以颠倒阴阳。很明显，原先客栈里的小二就是受了这阵法的影响，将黑夜误认成白天。

　　我懂的不多，但是也知道要出这阵法只有两条路，一是靠蛮力直接破了这阵法，二是解了这阵法。第一种方法显然不合适。若我们冲破阵法，有这么多凡人在此，他们定会受到破碎阵法的攻击，注定凶多吉少。何况此次下凡本就是为了平息魔人滋事，若是现在贸然出手冲破这阵法怕是还没等魔人出现我们就已经耗损大半，怕孟子望迟迟不出手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我敛了心神，发现这妖道汲取凡人的精气并非收为己用，而是将其引至地下，其源头竟有法阵庇护，我竟不可查。

　　未几，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魔人出现在祭坛。

　　那道士恭敬地向那带了面具的魔人鞠躬，不像是阿谀奉承，更像是敬畏。我有些好奇那魔人的身份。

　　只听那魔人冰冷的声线传来，“余天师，进行得如何了？”

　　“回大人的话，一切顺利。”

　　“嗯。”

　　“那大人答应我的事……”

　　“放心吧。”那魔人没有多说，只是摆了摆手。

　　因着这恶毒的阵法，人群中稀稀疏疏的有人晕了过去。若再不破阵解救他们，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孟子望秘音入耳，“破解阵法必须找到生门，可这煞星逆转阵的各个法门本就是颠倒的，而这生门更是随时变化的。因着阵法的邪性，破了生门，那么生门之处的凡人定会受到牵连。一会儿我去破生门，你保护好凡人。”

　　“好……”

　　我一个“好”字还未说完，那妖道竟然感知到我们，施了御剑诀，瞬间无数个飞剑朝我们袭来！

　　孟子望一个抬手不单单作了个屏障，还瞬间化解了妖道的飞剑。而那魔人直接化作一道红光朝孟子望袭去。凭孟子望的身手躲过魔人的袭击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可孟子望却是堪堪躲过。孟子望的脚上还缠着一丝黑影。

　　这法阵本就克仙，而孟子望似是一时半会摆脱不了脚上的黑影。我眼尖地发现是那个妖道在操控法阵，我祭出自己的玉玲珑朝那妖道丢去。那妖道躲闪不及被我的玉玲珑击倒在地。孟子望脚上的黑影不攻自破，他与魔人打斗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我抓住了那个妖道，威胁道：“速速将阵法收了，不然我现在就收了你！”

　　那妖道眼神闪躲，言辞闪烁。方才与我打斗时，这妖道也是一个劲儿地躲，看来还真是个鼠辈。

　　我将法器逼近他的脖子，法器泛起一阵白光，“说不说！”

　　那妖道颤抖着道：“这阵法一旦开启就无法收回……”

　　那蒙面的魔人见妖道被我擒住也不慌张，“听闻东凌上神被封为‘战神’，没想到……”

　　“本尊不需要藏头露尾的鼠辈敬仰，速速投降与本尊前去觐见天帝！”

　　那魔人冷哼一声，“可笑，你现在在这阵法之中，还敢大放厥词！”

　　“东凌上神小心！”我惊呼。

　　只见那魔人眼睛猩红，手上燃起一团黑焰，而这黑焰正是从阵法之中汲取的力量。我没料到这魔人竟也能操控这阵法！

　　那黑焰与孟子望擦身而过，幸而有惊无险。可那魔人又怎会善罢甘休？数十道黑焰朝孟子望袭去。

　　我见这妖道没啥用，就打昏了他。想飞身前去帮孟子望。

　　我刚跃起，就听到孟子望道：“别过来，你不是这魔人的对手！”

　　那魔人嗤笑，“东凌上神果然是心系天下啊，在这克仙阵法之中不单要和我打斗，还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去保护凡人。连同伴帮忙都要拒绝，呵呵，果然伟大。就是不知道你抵不抵得住我这一击呢？！”魔人声线突然上飙。

　　只见魔人手中黑焰越滚越大，魔人跃入黑焰与其融为一体径直朝孟子望袭去。

　　“竹心，置之死地而后生！正西逆转一方位！”

　　我心神领会，孟子望说的定是破解之法。煞星逆转阵，定是生门与死门颠倒，此处地处正西，那么逆转一方位就是这里了！

　　我化作一道闪电，径直飞向孟子望所指之处，直接用法器在阵法上砸出一个大洞。

　　脚下阵法瞬间出现裂缝，整个大地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一束强光直冲云霄，冲破了这青天白日的伪装。一轮明月高高挂在空中，点缀了夜色的幕布。我一跃而起，看着这阵法化作云烟消散。而那群凡人还稳稳当当地在孟子望设的屏障之中，毫发无伤。

　　因着我破了阵法，魔人身上的黑焰自动消散，定然不是孟子望的对手，不知何时他已经潜逃了。
　　我不得不佩服孟子望的隐忍。原来他与魔人缠斗是为了破解阵法。我也庆幸自己不是个厉害角色，没有被魔人盯上，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就破解了这阵法。随后赶来的天兵也将凡人一一送回家中。

　　孟子望率众仙包围了这王员外的府邸。

　　早前，天兵便打探到消息，这王员外早已不是原先的王员外，而是魔人变身而成。他借比武招亲引来许多青年壮男，为的就是吸食他们的精气来增长修为。

　　而这府中的家丁也不是凡人，亦是魔人。

　　而这西大街，只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众天兵与这魔人打斗一番之后，将其尽数诛灭。

　　而另我惊奇的却是，王员外的女儿，名唤王雨薇，她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凡人。

　　当我们告诉她真相之后，她却跑了出去。

　　我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便追了出去，毕竟难保外面是否还有漏网的魔人。

　　她跑进了一个巷子里，我飞身过去拦住了她，“王姑娘，快随我回去吧。外面不安全。”

　　她却决绝地甩开了我的手，“别碰我。”

　　“我不是坏人。”

　　她的双眼泛红，“你们杀了我的爹爹，还有府里的下人，却说自己不是坏人？”

　　“他们都是魔人变的。”

　　“可他们却不曾加害于我！”

　　“这……”

　　“够了，别再跟着我！”

　　正在此时，一道魔气直冲我而来，我躲闪不及就要被击中，我正打算祭出我的玉玲珑，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抬眼望去，他如墨似画的侧脸在月光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他的发丝随风扬起，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的心好像被小猫轻轻地挠了一下。

　　耳旁响起他清冷的声音，“小心。这魔人修为不浅。”他不落痕迹地松开我。

　　我知道他刚刚并没看我，可心却还是依恋着他不经意的怀抱。

　　却是那王姑娘的声音，她担心地喊道：“阿修，你怎么来了？”

　　这名唤阿修的男子恰好是方才那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魔人。

　　魔人深情款款地望着王姑娘，眼里只有她一人，“你有难，我怎能不来？”

　　“我正想让你小心这些人……”

　　“没事的，他们若是伤你，我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王姑娘拉住魔人的衣摆，“阿修，快走，府里的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魔人将她护在身后，“放马过来吧。我可不会怕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仙之人！”

　　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我等面前秀恩爱，委实受不了。正想打断他们，却见孟子望抬手便化了个诀。
　　只见万剑从空中落下，避开王姑娘，径直朝魔人而去。那魔人却用魔气施了个盾，化去了这些剑气。可魔人的身形却是踉跄了一下，我知道他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果然，下一刻魔人就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连面具都四分五裂，落在了一旁的泥地上。

　　孟子望举剑径直向魔人刺去，他的剑并无光华，想来用的只是普通的铁剑，而非本命仙器，可这东凌上神的修为哪怕用树枝也能叫这魔人化为虚无。

　　眼看着孟子望的剑就要刺中魔人，我飞身挡在魔人之前，情急之下竟喊了他的名字，“子望，不要！”

　　孟子望此番收了势，想必定会反噬，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魔人死去。

　　孟子望放下剑，我却发觉他握剑的手竟微微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你可知他是魔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连问我三个为什么。神情甚是痛苦，像是在问我，却又像是在透过我问别人。

　　“因为，魔人就要当父亲了，你此番杀死了他，他的妻儿必定孤苦无依。”早前王姑娘甩开我的手之时，我摸到她的脉搏，便知她已有身孕。

　　“那她腹中的魔人也该一并诛杀！”他的声音清冷得很，似是极其痛恨魔人。

　　王姑娘颤抖的身形掩饰不了她的害怕，但她依旧用手紧紧护住了肚子。

　　魔人眼中一片猩红，可是早就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只是狠狠地盯着孟子望。

　　“魔人与这凡人女子情深似海，你怎忍心拆散他们？”

　　“人魔殊途。”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听闻东凌上神也曾爱过一凡人女子……”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可声音还是不免有些颤抖。

　　“罢了，随你。”他松开了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铁剑落地发出的声响犹如砸在我心上一般冰凉。

　　我稳了稳心神，转身对魔人与王姑娘道：“你们快走吧。切莫作恶。不然天道轮回自有报应。”
　　说罢，我便飞身朝孟子望离去的方向追去。

　　不知为何，他没有用仙术，我很快便追上了他，而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下意识地想要把玩当年孟子望从我头上取下的那片落叶，只有拿着它我才能安心。可我将自己的腰间寻了个便也没有找到，胸口也没有，袖口也没有，我一时间慌了神，想回去寻找。

　　孟子望却突然喊了我的名字，“竹心。”

　　待我上前之时，他的身子却直直向我倒来。我一探气息，他的修为竟是所甚无几。能以一己之身击退百万魔军的东凌上神竟然伤得如此深！？莫不是刚才的反噬？不，这不可能，他定是用了什么其他强大的法术……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犹如天塌地陷。

　　若是方才的魔人去而复返，若是还有魔族余孽……

　　不，我必须冷静下来！

　　思及此，我只得传音给天兵们让他们好好肃查其余作乱的魔兵，而我则带着孟子望去寻阿宁。

　　阿宁正坐在门口下棋，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对弈，他的对面坐了一名红衣女子，那是他心爱的红儿。

　　他打趣道：“怎的又换了个？”

　　“他是东凌上神。快，帮忙看看！”

　　阿宁飞身而至，接过孟子望。“快抬进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阿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阿宁一探气息，一脸沉重，“他这是用了禁术，消耗了自己的修为，现又遭自己的法力反噬，情况不容乐观。”

　　“可有解救之法？”

　　阿宁并未直接回答我，而是突然扒开东凌上神的上衣，只见孟子望的胸口有条长疤，现已结痂。

　　“他果然是用了铸人的禁术啊……”阿宁踉跄地坐下。

　　“铸人？”

　　“此乃魔族之术，因着违反阴阳之理、天道轮回而被称为禁术。铸人之术能为往生者塑造躯体，再施以引魂之术便能起死回生。可这毕竟是以物造人，想要成功最重要的便是需要一颗活人的心。他倒是痴情，可她却不会知晓啊……”阿宁感慨的样子像是知道些隐情。

　　我瞬间明了，铸人相当于捏了个泥人，可泥人又怎有生命？这孟子望是将自己的心安在了这泥人之上，为的就是寻回他心爱之人。

　　我着急地问道，“究竟该如何救治？”

　　“他连心都没有了，还怎么救？”

　　“什么？”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当头棒喝，一个踉跄。

　　红儿扶了我一把，我方才站稳。

　　“明明仙无心也可活的啊！”

　　阿宁摇了摇头，“不一样，孟子望原是凡人，就算他成了仙，也有着凡人的弱点。”

　　红儿喃喃道：“他怕是要归于虚无了，只是不知道他将竹沁寻回了吗？”

　　我也顾不得竹沁是谁，脑海里只有奄奄一息的他。“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除非给他一颗心。”

　　“好。”我抬手就往自己的心窝抓去，却被阿宁制住。

　　他冲我喝道，“你疯了不成？你可知道这要折损你多少修为？草木修行本是不易，莫要毁了自己！况且，归于虚无，对他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一棵榆树，没了心，尚且可活，我修了九千年，这么多修为要来作甚？何况，他归于虚无如何去寻他心爱之人？”

　　“痴子！痴子啊！”

　　“何况当初是他点化我修行，我将这身修为给他，权当是还他的恩情了。左右不过是些修为罢了，再修炼还会有的。”

　　“那你的心呢？无心，便无情。你可知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此番竟有些庆幸自己的本体是榆树。情根尚在，不过是无情个两三百年罢了。只要本体还在，还能长出来的，又有何惧？”

　　“可你这么对他，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负担呢？”

　　“你莫要告诉他，又何来负担一说呢？”

　　趁阿宁失神之际，我右手化爪深深地扎向了自己的胸口，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

　　我的手心竟然还能感受到它的跳动。

　　原来，失心是这样的感觉，我也感受到了他的感受。

　　你为她付出，她永远也不会知晓，就如我为你做的，你也不会知晓一般。

　　你苦苦寻了她近一万年，一定很苦吧。

　　竹沁，怕是孟子望心爱之人的名字罢。你说我与她有几分相似，不是容貌，却是神情，他喊我竹心。

　　竹心，诛心，如今真当是诛了我的心。

　　也罢，成全你就好。我的心，不是早就在你身上了吗？

　　如今，我弄丢了那片落叶，也弄丢了那颗爱你的初心。

　　孟子望，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我真不晓得当初被你种的毛竹叶儿刮到都要嗷嗷半天的她，怎么掏心的时候吭都没吭一声呢！”失去意识之前耳旁传来红儿的声音。

　　是啊，我是个极其怕痛之人，若是此时我还有力气，定要回红儿一句：可是爱他——我却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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