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小鹿睡前烦恼了许久，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又想通了。
　　去东街买绢花，要是有铜板多，是不是可以悄悄回家一趟，反正也没人知道，只要不逗留太久就行了，越想越觉得心里美滋滋。

　　她换回自己的旧衣裳走到王府的后门，管门房的赵老头随便问了几句，叮嘱她早些回来，就放她出了门。
　　外头艳阳高照，积雪在融化，屋檐下冰条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小鹿穿着一双旧鹿皮靴子，这还是临出门前梨花给她叫她换上的。虽然有些想不通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但不穿是傻子，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脱下自己一走就会湿透的破棉靴子，换成了这双能爽快走路的旧鹿皮靴子。
　　一路踩着积雪咔嚓咔嚓往前走，街头已经很热闹了，食肆，酒肆，卖糕点衣裳的，都开了门迎客。

　　小鹿要去的东街离汝南王府走路约莫要一刻钟，她在路边摸了三个铜板买了个油饼，一边走一边啃，很快油饼吃完了，她也走到了东街上。
　　买绢花这种事情，她还是头一回，之前家里穷，别说绢花了，连衣裳都是破破烂烂缝缝补补一连好几年。
　　虽然不是给自己买的，可是她还是饶有兴致地走进一家家的衣铺，首饰铺挑选比较了许久，最后挑了一朵颜色粉嫩，大小适中，价钱也适中的绢花，一口气就花了她十八个铜板。
　　摸摸衣兜，还剩下十二个铜板，她决定去秤一斤糕点，然后转到家里去看看爹娘。这个时辰爹只怕还在上工，如此和娘聊几句也是好的。

　　小鹿想得高兴，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飞快。

　　小鹿推开院门，只觉得家里静悄悄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直接往娘亲的屋里走，只见宋氏低着头在发呆，一只手好似在抹眼泪的样子。
　　这表情顿时就把小鹿给吓住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氏面前蹲下来道：“娘，我回来，出了什么事，婆和弟弟妹妹呢？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宋氏被她吓了一跳，唬得站起身来，差点把小鹿撞翻到地上。
　　她指着小鹿道：“你不是在王府帮工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闯祸了？你，你，你可别吓我。”

　　小鹿觉得她看起来脆弱极了，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只得放缓语调，好声好气地说：“今日王府的妾月娘叫我出来帮她买一朵绢花，又赏了我一斤糕饼叫我顺便回家看看。”
　　她没敢说这都是她自个儿的主意，生怕吓到宋氏。

　　果然她一听之下就吐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哎！”

　　小鹿随即又追问道：“弟弟妹妹和婆呢？”

　　宋氏叹气道：“带着你弟弟妹妹上街了，说是要些挣钱的门路，如此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又说你爹和你都是没用的人，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一个铜板拿回来，就连粮食都没看见影子，她每日里絮叨，你爹前脚出门，她后脚也走了，拦都拦不住。”
　　她说着又抹泪道：“只怪我自己没本事，你爹也不放心把财物交到我手里，要说他去上工也有些时日了，到今日为止就拿了十斤粮食和二十个铜板给我，说是吃饭足够了，下饭菜他会带回来，还叫我不必和娘多说一句。”
　　“所以你也没和婆说起？”
　　“嗯，我只怕她又与你爹吵闹起来，你也知道他母子两人素来脾性不合。”

　　“哎……”
　　小鹿重重地跺脚道：“不说也不行啊，这老的老小的小，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好？”
　　“是啊！”
　　母女俩对坐长吁短叹，过了片刻，小鹿不敢逗留太久，出了院门回王府。

　　回去的时候，小鹿依旧从王府的后门走，大门的规矩太多了，下人们进进出出还需得持有门牌，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会回来都要说得清清楚楚，不像后门窄小，贵人们都不愿意过，因而规矩也松很多。

　　小鹿走近后门，看见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漆车身，四角挂青铜铃的高车。
　　马车由四匹毛色发亮黝黑的骏马拉着，一看就是贵人乘坐。

　　可这王府的后门会有什么贵人来，哪个贵人会不走前门走后门，除非有什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鹿一边好奇，一边直接往月娘房中走，绢花买了回来直接交给她比较好，省得无端被人找理由骂上几句。
　　还不曾走近，在院落的中间梨花就把她给拦住了，低声道：“月娘屋里头有客人，你有什么事回头再来，往后没人叫你也别无端地闯进来，免得吃排头。”

　　小鹿愣了楞，道：“那我先回屋了，月娘叫我买的绢花买回来了，我是交与姐姐呢，还是等月娘有空了再给她。”
　　梨花看她一眼，道：“拿来吧。”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你倒是好运道，才来没多久就受了大君的赏赐，我在这屋里待了大半年了，连大君的影子都没见着。月娘也是，如今只见了一面而已，就有客人上门了，可见郎主的宠爱何其重要。”
　　她说着幽幽地看了小鹿一眼。

　　小鹿倏然而惊，一下子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眼神，这眼神……
　　何其熟悉，这熟悉不是来自于亲切友好，而是人与人在相同的野蛮丛林中所产生的机警，当然她在大厨房中惊鸿一瞥没看清楚那人的五官相貌，可身形与梨花十分相似。
　　但是，怎么说呢，这样的身形在汝南王府比比皆是，哪有肥胖的丫鬟啊，都是些稍稍养胖一点点的小丫头，看着不瘦得过份。
　　所以小鹿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梨花。
　　无非有着同样阴沉沉，机警中带着几分嫉妒的眼神。

　　小鹿不敢多说什么，把绢花交给梨花后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已接近午时，胡婶忙了一个早上已经回来了，端着一个饭盆正在用午食，见小鹿进来指指另一边道：“就知道你会回来用饭，我已经给你打好了，还热乎着呢，赶紧吃吧。”
　　小鹿也饿得紧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才放缓了速度慢慢吃。
　　她一边吃一边道：“胡婶，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后门停着一辆高车，也不知哪个贵人来了咱们府上，竟是从后门进来的吗？咱们这一边除了月娘还有什么人住着？”
　　胡婶瞪了她一眼，斥道：“好好吃，吃完了咱们再说话。”

　　两人遂不再出声，低头默默吃饭。

　　午食用完，胡婶倒了一碗热水喝了一口，这才轻叹了一声道：“鹿鸣眼下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带你进这王府，当初是想着进来长个见识，却哪知这见识长了以后，叫人心中忐忑不安！还不如去一家普普通通的商户，还能随时想回就回，不用受这些约束。如今我和你虽不算王府中的奴隶，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鹿被她一番话说得吓住了，她想得没那么深，愣了半响问道：“胡婶，咱们无非就是被困在这个院子里，不能随便乱走，怕是冲撞了贵人，别得也没什么啊，好像也不吃力，虽说是侍候月娘，可她根本也不许人过于靠近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并不曾细想。
　　哪知胡婶就直勾勾地看着她道：“你发现了啊！”
　　“这难道不够吓人？你可知今日来的贵人是谁？是汝南王爷的兄弟赵王啊！”

　　小鹿没听出这里头的微妙，她傻傻地问：“虽说我朝民风开放，可这叔叔进了兄弟小妾的房间，还不许人靠近，这又是为何？”

　　“是啊！”胡婶道：“你一个姑娘家也觉得这里头不对吧，他今日过来的还十分张扬，毫不避讳，咱们院子里头除了你不在没看见，其他人都瞧见了，李婆婆对此甚是不屑。”
　　“你道李婆婆是何人，她早年是在大君书房里头侍候的，算是大君比较亲近的下人，这人分到咱们这院子里头来，显然就是来盯着月娘的。”
　　胡婶顿了顿道：“我听李婆婆说，月娘就是赵王送给大君的。”

　　小鹿和胡婶对视了一眼，话说到这里，是个傻子都听出来了，这兄弟俩多半不和，表面上却维持着和气，但天知道哪天就会互相撕咬起来。
　　月娘夹在中间并不好过。
　　而她们这些侍候月娘的下人，自然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因而，胡婶才说到了后悔两字。

　　她压低声音道：“我找了个机会和大厨房的金管事说了，让他想办法把咱们俩弄到厨房里去帮忙。咱们进了王府才没多久，要随便想走就走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想法子去那里，然后再慢慢出去。”
　　“你可愿意？”
　　胡婶说完了，又问小鹿。

　　小鹿点头，她自然是愿意的。又道：“胡婶，你去哪里莫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在这里怕得很。”
　　她原是不怕的，眼下却是越想越怕。

　　嗯，细思恐极，天知道这不靠谱的娘们要干出什么事情来，明明前一日还疯狂想抱大君的大腿，哪知转头就和人家兄弟关起门来说话。
　　这地方委实令人心中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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