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金志杰一早醒来，摸了摸揣在怀中的布包，那里头有三把钥匙。
　　那可是好东西，就因为他手里有这三把钥匙，婆姨每天端洗脚盆给他洗脚。下人房这些汉子中只有他有这个待遇，当然他也没亏着她，不敢多拿，悄悄从厨房里切两斤肉回来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两斤猪肉，眼下拿到外面去能换至少一百个钱币。

　　眼下在府中，他绝对比当初的王慎德还要气派，人若没了粮食，如何能活下去。
　　思及此，他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准备今日再游说几位管事，趁主家不在，事情一乱就赶紧拿着粮食走，多好的理由啊，能拿多少是多少，好过被那些大胃口的部曲吃下肚子。
　　没有他们，他金志杰一样能活下来。

　　汝南王府的粮仓，在府中西角的尽头，为了不让粮食受霉，方便时常拿出来晾晒，粮仓的门口有一大块的空地。
　　金志杰走到的时候，见粮仓门口的空地上站着许多人。
　　他心中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大步走了过去，人群见是他过来，自动让出道来，一时间两边的人分成了两排。

　　金志杰走近了，见厨房里头几个大厨和打杂的都在。
　　其中一人见他过来，凑上前道：“金大哥，来了很多部曲的人，现在国师和大君院中的小丫头进粮仓了，把我们这些人挡在外面，您进去瞧瞧？”
　　“嗯。”见自己的权力眼看要被剥夺，金志杰压低嗓音应了一声，急急往前走。

　　部曲中一人，见金志杰想冲进去，一把拦住他，示意另一人道：“你进去问问国师，这人能不能进去。”

　　金志杰气得口不择言：“国师算是什么东西，我可是大君指定的人，你们这些部曲趁着大君不在想造反吗？粮仓什么时候轮到外人做主了，想当初大君在都是我说了算。”

　　那人冷冷道：“所以大君有事暂且离家，你就打算把这粮仓瓜分了走人？没这么容易的事，我们这些人吃了大君的饭就得守着这地方！忠君之事，你莫要瞎扯皮。”

　　“你！”金志杰气得不管不顾，骂人的粗话连珠串地往外冒……

　　“粗鄙，恶俗！”
　　“金志杰，你想干什么，以为汝南王府是你家吗？这事可不由你一人说了算，大君临走前把钥匙交与鹿鸣监管，你看看这门上的钥匙，你当我是撬开门锁进来的吗？

　　楚玉脸色凉凉，一身白衣站在众人前：“真当这是太平盛世了？我一早收到信报，城门已破，那些杀红眼的兵士马上就要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到时候这些粮食保不保得住还不好说！”

　　“这种时候，本当阖府上下齐心合力，你们却如同一盘散沙。人多力量大，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听说过吗？”
　　“倘若真如金志杰想得这般，一人背着一袋粮食出门，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楚玉指着金志杰道：“只怕出了这汝南王府不过百米就死在街头，没有这些部曲保护你们，没有你们自己齐心合力拿起武器来，能活多久？眼下府中的这些粮食就是外面那些狼眼中的肥肉了！只要一出府门，你们这些人就会沦落成肥羊！”

　　楚玉这话落地有声，空地上所有人均哑然。
　　楚玉又道：“府里的管事都到了吗？没到的派个人去叫来，我有话要说。”

　　须臾，所有人都来了。

　　鹿鸣眼尖地看见她爹站在后面，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楚玉在一旁瞪她一眼，才讪讪地放下手来。
　　楚玉低声气道：“你这丫头当看戏呢？要不是我同你们大君朋友一场，才不管你们，自顾自一走了事，何苦费力巴巴带着这一大家子的人。”

　　“呃？”鹿鸣诧异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多力量大，这会子就想单打独斗了？你一个病人能去哪里，还不是要靠我们保护，话说昨儿个我把金镯子给你了，你那解药搞到手了吗？”
　　“一夕之间哪有这么快！”

　　两人低声嘀咕了两句，楚玉又瞪她一眼，清清嗓子先把之前说的那段话重复了一遍，接着道：“你们可有亲人在外头，倘若有想带进府的，稍后安排十名部曲带着你们赶紧把人叫进府。司马烬可有兵器房，是哪个管着，带我去看看。府里的男丁都集中起来，近日我们只怕要打一场硬仗了。”

　　一时底下传来一片嗡嗡声。

　　胡伯见众人都不出声，走出一步，拱手行礼，道：“国师有礼，不知这冲进城的兵士有几许，城中的守卫应不少于千人吧，如何就挡不住了，反倒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抗敌了？虽说有备无患，可眼下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辞了？！”

　　楚玉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
　　有些话，他没打算在这些人面前就说开说透。
　　淡淡一笑，他道：“你都说了有备无患，岂有错，尔等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等你们郎主一个月后回来，你们都安然无恙，我也算不负所托。”

　　金志杰尖叫道：“你休要骗人，不过是想趁着郎主不在占了这粮仓，大伙儿来说说看，我是郎主指定管粮仓的，他竟叫人守着不让我进去了。”

　　景伯与胡伯互望一眼，均不出声。

　　管着花草树木和家中杂事的周，陈两人，本没机会接触汝南王府的财物，见此时机也跟着叫了起来：“你乃外人，王府中的事哪轮得到你来插手。”

　　楚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来，挪开一步，叫鹿鸣：“你来说。”

　　鹿鸣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静听我说，你们都误会了。并非不让金管事进粮仓，只是大君走前将钥匙交与我监管。国师的意思既是监管就要认真看管起来。从今日起金管事每次从粮仓中拿取三日的分量，你意下如何？”
　　“至于各人拿了自己的份额走人，说实话大家想想倘若不是大君府中的仆人了，那要养着你们多久？”

　　鹿鸣这话一出，底下人一片静默。
　　汝南大君真真算得上是好郎主了，外头奴隶不值钱，百来个钱币就能买上一个，买回来可打可骂都看主子的心情，哪像他们这帮人，吃着嘴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景伯道：“我说句公道话，眼下阖府上下约莫有五十号人，刚才国师说了家眷也可带到府上，这样好的主子哪里找去，更别提走了还想带上粮食的道理。先头我听金管事的说话便觉得不多，各人拿各人的份，那是多少，难不成要搬空这粮仓不成？”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农庄指望不上了，肉食只有府中这些，吃一天少一天，不若拿些钱币出来抓紧上街买一些，再晚恐有钱也买不上。”

　　楚玉点头：“说得没错！”
　　他看向鹿鸣，“趁这会子还没大乱，你从大君库中拿些财物出来，叫景伯带着你爹再叫上两个人抓紧去买，别得能买的都买上！”

　　“好！”鹿鸣和景伯一干人抓紧往大君院里去，竟是把原本采买吃食的金志杰丢在一边，他脸上露出愤愤的表情来。
　　楚玉也不同他多说，叫人从粮仓中拖出若干粮食，足够三日嚼用的。
　　然后关上粮仓的门。

　　一名部曲走近了低声说了两句，楚玉挥手叫人散了，只留下三人守着。
　　自己带人径自往兵器房那边走。

　　黄昏时分，张德良和景伯几人回府，把东西都拉到鹿鸣的院子。
　　鹿鸣和胡婶翻着看了。
　　鹿鸣傻眼道：“就这么多？”

　　景伯眉头皱成了一团叹气，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完全没想到，咱们坐井观天，总觉得这事没那么严重。国师那是官大了想得远才会如此，哪知上了街连开门的商铺都没有几家。这还是去国师家里要来的，他们那里人少，东西也不多。说起来也是他们主子在咱们这里，要不然也不会给！”

　　“这倒成咱们吃着国师的，偏偏金志杰还一口一个外人。”张德良道：“听说过几天，国师还要把道爷叫来，道馆里头还有些吃食会尽数带上！”

　　胡婶惦记着自家那口子急问道：“街上打起来没有？我那口子呢，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出去了？他一个人四下走动有没有危险，你们怎么也不拉着他一起回来。”

　　景伯道：“胡家婶子莫慌，他不是一个人，在街上遇见了故交。据说去从前一起做事的客舍里头问问，还有没有什么门路。眼下还没打起来，晚些若还没回来，我便让咱们府里的部曲出去找，应该是没事的。”

　　张德良摸摸脑袋，沉默片刻道：“城门都被关死了，进不去也出不来。我瞅着怕别的封王趁乱打进来吧？这势头不对，这样下去没几日，就会没吃的没喝的，到时怎么办？抢啊！”

　　“我也想到了。”景伯叹着气说：“金志杰真是个蠢人，关键时刻也只有国师这样的，站得高看得远，方才明白里头的危机重重。旁的封王权且不说，我只怕楚王要来。他若冲了进来，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天下事多半怕什么来什么，五天后楚王带着人马杀进了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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